“姐,天这么热,你盛妆打扮干啥?”
皇氏符氏选了一支造形简单的单尾凤钗,示意侍女换下头上那繁复的百鸟朝凤钗,闻言没好气的道:“该关心的你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你偏乐此不彼,今日濠州城降,我要陪圣上一起面见官员百姓,你在家好生呆着,别乱跑。”
符二娘道:“我哪乱跑了,受降场面肯定很热闹,我跟去看看。”
“休得胡闹,老实呆在营中,不可出门一步。”
“姐……”
符氏起身,轻走两步,感觉满意了,这才认真的对二娘道:“这事没得商量,再撒娇也没用。”
“好好好,我在家,我那都不去,我绣花。”
符氏摇摇头,不再管她,自去前厅与郭荣汇合。
走到前厅角门,却不由的放下了脚步,只见郭荣头戴通天冠,身着衮龙服,腰悬天子剑,雍正肃毅,不由看呆了。
“阿盏,怎么了?”
“哦。”符氏走上前去,替郭荣理了理衣襟,笑道:“都好久没见你这般穿着了,一时恍忽。”
“朕倒觉着常服最是舒适,这衣帽一上身,拘谨,走吧,骑驾车辇都已备好,就等你了。”
郭荣牵过符氏的手,就要向外走去,符氏急忙抽手,嗔道:“成何体统。”
郭荣哈哈大笑,继续握过柔荑,笑道:“什么是体统,朕的一言一行,都是体统,走。”
符氏无耐,只好相携而行。
“噫,你手指头怎么了?”
皇后符氏笑道:“没事,被木刺刺了一下。”
“这里可不比宫中,凡事小心些,可让太医看过?”
符氏见其样子,嫣然笑道:“哪有那么娇贵,以前做女红,被针扎那是家常便饭,放心吧,康太医亲自敷的药,包扎的伤口……真是的,何时心眼如芥子了,一个刺眼也大惊小怪。”
“唉,你呀……”
郭荣不再说话,只握着皇后的手又紧了三分。
濠州城头,郭廷谓抚着女墙,一步一步,走的沉重缓慢,他从北走到南,又缓缓的折返而回,目光看向城下那排着整齐军容的周军,看那旌旗猎猎,看那战马嘶鸣,看那甲士肃容,看那城下污血黑斑……不知不知间已是泪流满面。
亲卫忍不住低声相劝:“将军……”
“啊,嗯,本将无事,着相了,呵。”
郭迁谓掩袖拭泪,强笑道:“城下鼓乐已起,该是周皇銮驾到了,准备开城献降吧。”
“……诺。”
为了今日的受降,武行德颇用了一番心思,早好几日便与濠州城取得联系,将城下尸骸清理一空,上千具尸体堆成数十堆,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尸臭相传几十里。
清完尸骸,这才净水洗地,黄土垫道,将污垢掩埋,饶是如此,还是不能完全遮去那令人作呕的恶臭。
皇后符氏从辇车上下来时差点忍不住当场献丑,好在其意志坚强,又早备了薄荷丸子,这才勉强压服下胃中的不适。
在大周将士山呼万岁声中,濠州城门洞开,郭廷谓身着素衣,率城中文武缓步出城,距郭荣御辇百步,郭廷谓停下脚步,转身向南,朝江宁方向行五体投地大礼,三拜后再起身,虎目噙泪,这才悲声道:“罪臣郭廷谓,参见大周皇帝陛下。”
“郭卿不必介怀,江南诸将,惟卿断涡口桥,破定远寨,足以报李景禄矣。濠上使李景自守,亦何能为。”
郭荣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对这位坚守城池,给周军造成重大损失的唐将心生敬重,好言宽慰之余,更册封其为亳州防御使,继续典军。
武行德接过令旨,进城接收城管,而后,郭荣御辇也随着进城,召见城中乡绅百姓代表,忙忙碌碌了一整天,日暮方回行营。
……
……
江宁城中,甲寅终于是结束了枯坐案头的煎熬日子,第一次走出司马家,他内伤虽未完全康复,但只要不是太受力,已是无碍。
甲寅能走动,最欢喜的是祁三多,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那令人头大的药碾了,高高兴兴的陪着出门。
小巷清幽,两头通,往西走通坊市街,街道只有六尺宽,青条石铺就,边上还圈着好看的鹅卵石。甲寅喜欢踩在鹅卵石上,享受着脚底传来的凸起顶压,这让他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街道两侧是一间间小商铺,卖的都是老百姓生活相关的东西,布庄、鞋店、米铺、酒行、酱坊等等,也有吃的,面馆、馄饨、油条、包子变着法儿的溢出诱人的清香。
他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折返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三圈,一文钱没花,就看个热闹,他喜欢这样的氛围,充满生活气息,就连卖敲糖的小铃都悦耳动听。
祁三多逛不住,道:“虎子,这走来走去的有啥意思呢,我们下馆子去,司马家的饭里都有药味儿,我实在吃厌了。”
“你敢背着春妞偷吃?”
祁三多身上的肥肉一颤,忙道:“算了,算了,等你大好了再一起请她吃。”
甲寅笑笑,不再说话。
祁三多又道:“虎子,你要是不买点什么,空手回去才要吃排头呢。”
甲寅想想也对,便又顺着街道一路走下去,见着小点心小吃食的买了一大抱,回到司马家,果然把春妞哄的笑咪咪的,拍拍手,示意甲寅去院中陪怪人聊天,自己却埋头在点心堆里一样一样的分捡起来。
甲寅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好,那怪人也在一天天的康复,手能动了,也能说话了,只是音节有些怪异,据说是舌头还不灵光的缘故。
甲寅挑了一包松软的芙蓉糕,递给怪人,怪人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放下书,用两个手指轻轻的拈了一片芙蓉糕,举到头前,仔细的看了看,又轻闻了闻,这才塞进嘴里,缓缓的嚼着,末了方满意的点点头道:“色、香、味,都能品出来了,真美好呀。”
甲寅笑道:“春妞说要把你全治好,还你英俊。”
“都抬进棺材里的人了,还能活过来,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如今就很满足了,不过,你倒是帮我问下小小神医,看看某何时能喝酒。”
甲寅大笑:“这个却是不好问,因为她极讨厌,否则,我早喝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