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浩浩荡荡沿运河南下。
岸左旌旗招展,遮天蔽日,甲士如虎,战马如龙,刀枪耀眼。河上齐云战舰,楼橹密叠,兵威之盛,势如震霆。
淮南十四州,已尽得十二。
郭荣以右龙武统军赵匡赞镇守楚州,时水路都部署王环夜不卸甲,鏖战近月,城破后却一病不起,郭荣以殿前都虞候慕容延钊为陆路先锋使,右神武统军宋延渥为水军都部署,沿河而下,聚兵六合。
一路上,范质王溥等使尽妙计,磨破口舌,终将暴戾异常的郭荣劝住,驻跸广陵。
文武同心。
慕容延钊、韩令坤、宋九重等将顾不得鞍马劳顿,方扎营便请战,兵发扬州。
曹彬也是跃跃欲试,被秦越掐住腰间软肉,只好泄气。
军议一结束,才回到虎牙营,曹彬就想揍秦越出气,秦越懒洋洋的道:“我虎牙军这半年来风头出的够了,你想揽尽天下功,成为三军眼中钉么?”
曹彬这才恍然大悟,嘻笑着说喝酒喝酒,刚从内侍那讨来两瓶好酒。
“两瓶,当我是桩子么?”
曹彬一看甲寅背刀架鹰的样子就来气,吼道:“你就是个桩子,就是桩子,一滴也没有。”
……
辽京,郊外百泉岭。
陈处尧看着不远处的高呼喧闹,怒火中烧。
他身为大唐兵部郎中,奉命出使辽国已有半年有余,然而,价值千万的重礼送出去了,该有的回报却丝毫不见动静,怎不令他心急如焚?
他忍不住上前,不顾侍卫的阻挡,大声疾呼:“圣上,淮南战局危在旦夕,请圣上速速发兵呐!”
辽皇耶律璟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辽国最高领导人手执银刀,片下一片肥嫩的羔羊肉,甩刀一抛,陈处尧连忙手忙脚乱的的去接,却终是慢了一步,羊肉掉入草地上。
陈处尧伏身去捡,不顾脏否,丢进嘴里大嚼,和泥吞下,这才脸带戚色的对辽皇施礼道:“淮南战局正危,请圣上速速出兵,江南百万士庶,都在翘首以盼……”
耶律璟大笑道:“你没见朕都开始避暑了么,这马上就是烈日炎炎似火烧了,你让朕的勇士们如何着甲,爱卿既然吃惯了北国肥羊,便过来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圣上!如今周廷大军皆在淮南,北疆空虚,正是圣上挥鞭南下的最好时机,此时不取,后悔就晚了。”
“你这竖儒,打仗哪有狩猎好玩,莫要一副慌张着急的鬼样子,你们南唐兵多将广,逆周讨不了好去,等到秋高马肥,朕再率十万射雕儿,马踏汴梁。”
陈处尧再也顾不得斯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圣上立即出兵,淮南已大部归为周土,再等下去,则救无可救了……”
耶律璟见其哭哭泣泣的,老大没趣,挥挥手道:“既然如此,朕让晋阳的儿子出兵,滚吧,带上朕的令旨,去晋阳哭去。”
……
陈处尧的哭泣做小,终于换来了回报,耶律璟命大同节度使、侍中崔勋挂帅,将兵五千,与陈处尧一起来到晋阳城。
五千汉兵,又能做什么事?
北汉刘钧闻讯后,呆立半晌,还是亲出郊外十里以迎,杀猪宰羊,以犒辽师。
宫中又大摆宴席,请崔勋上座,歌舞助兴。
次日,遣其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存瑰将兵一万,与崔勋合兵,南下攻略晋州。
哪知却在隰州受阻,时隰州太守孙议暴卒未久,闲厩使李谦溥临危受命,将小城守的滴水不漏,待晋州杨廷璋兵到,里外一起杀出,辽汉联兵大败。
崔勋一看不妙,马不停蹄,径回大同,只留下陈处尧与李存瑰两两相望,欲哭无泪。
……
江宁,皇宫,御书房。
才振奋了几天的李璟再次颓废,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头发不知不觉间竟然花白,时当六月盛夏,他却缩着身子似畏寒一般。
“议和吧,若能保下东都扬州,朕愿尽割江北十二州,传位于太子,去帝号,称臣纳贡。”
“父皇……”
李璟冷哼一声:“等你坐上这位置,你尽可自作主。”
“父皇,儿臣不是这意思……”
李璟倏的大怒,抓起桌上茶碗就掷了过去,李弘冀不敢避让,“叭”的一声正中额头,淋了满脸茶水。
“打,打,打……祖宗的家业就是这样用来败的吗?”
李弘冀默然无言,只是被袖子掩住的双手指甲都嵌入了肉里,有鲜血溢出。
宋齐丘轻咳一声,道:“既然议和,何人出使?”
“卿来举荐吧。”
“是,臣的意思是陈觉久在江北,对周廷最为熟悉不过,可为正使。”
李璟点点头,疲惫的对陈觉道:“那就劳烦陈卿辛苦一趟。”
兵败回京的陈觉本以为难逃一死,哪知宋冯都未开口,李璟却是先行安慰起来,这几日经过休整调理,脸上复再红润,见李璟如此说,连忙起身应道:“为主分忧,乃臣下本份,臣这便打点行装过江。”
李璟还想说什么,眼角却瞥到四弟满脸消沉色,一双忧愁眼,心中有些不忍,话题一转,强笑道:“雨师抗拒逆周一年有余,劳苦功高,你既然一意要辞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朕先暂允,改封天策上将军,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你看如何?”
李景达怔了怔,看了一眼仿佛陌生的兄长,心想当年他落水中,自己缘何要奋力相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淹死了他。
李景达无声苦笑,抹了抹脸,涩声道:“臣弟丧师辱国,哪敢厚颜以天策上将自居,再说,如今浙西道正是用兵之际,臣弟无能,请皇兄改立他贤。”
“哎,胜败乃兵家常事,雨师不必介怀。”
“皇兄若果有意安慰臣弟,那便请容臣弟去封地修身养性,读书上进。”
李璟看着自小有神童之誉的四弟良久,方笑道:“也好,那便封你为抚州大都督,但不是让你去游山玩水的,军务政务都要用心操持。”
“谢皇兄。”
常梦锡等李璟两兄弟的谈话告一段落后,方才启奏:“圣上,如今扬州富室已尽迁江南,城中也只有陆孟俊不到万余人马,若……或是不守,又该如何?”
“烧毁它……”
李璟倏的站起,咆啸道:“三百年繁华地,朕若失去,哪便毁了它,决不便宜逆周,决不!”
“圣上……”
“不许谏劝,谁都别给朕开口,朕爽爽气气的做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