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骤然而落。
先是腾起积压了近两个月的浮尘,浓浓的土腥味直冲口鼻,又闷又臭,所有人都恨不得这雨下大点,快些冲去污垢,等这雨撒着欢密集的落个不停,将所有的一切都冲洗的油光滋润时,随着凉意浮升起来的,却又是让雨快停了的期盼。
可不能拖太久了,打仗就该一鼓作气才行。
老天无视曹彬的祈求,这天底下求他老人家的事太多了,最后定下规矩:“求,就是没有。”
在老天爷的淫威下,嘉陵江水开始发怒,浊浪滔滔,气势汹汹。
三泉关却在雨帘的刷洗下更显崇峻巍峨。
一场秋雨一场凉。
大雨连下了五日,方才雨住云收。
当太阳出来时,天地间还是湿漉漉的,有轻烟从关城上、草地里、山林间飘飘枭枭的升起,丝丝缕缕的汇聚成云,轻柔柔的浮着,这大地舒畅后呼出的浊气,时而化成银鱼,时而变成绵羊,缓缓向天空飘去。
水润,云逸,风轻。
有燕雀欢鸣,有百灵歌唱。
涤静了污尘的万物焕发出墨绿色的勃勃生机,新鲜的空气滋润着宛如三春。
好生休整了五天的甲寅忍不住跑上哨台,大声欢呼。
正想着喊赤山上来放鹰,讨厌的聚将鼓却隆隆擂起,声声急促。
甲寅遗憾往关外的嘉陵江中飞掷出一块小石子,未等水花溅起便一个飞纵下了关,回营房换上戎报,然后向关衙奔去。
曹彬就这点不好,一涉军务,就万般严肃。
关城这么小,站高处喊一声就全听见了,偏要擂鼓,搞的隆隆重重,正正式式,可一擂鼓就得规规矩矩的唱名报进,甲寅很不乐意,心想,或许他就享受这一众将参拜的感觉也不一定。
今日之议,当然是再议征程。
“诸位,雨停了,我们也该行动了,现在请曹都监下达战略部署。”秦越主持军议从来言简意赅,开场话说完,便习惯性的去摸枣子,却又省起场合不对,便盘在手里把玩。
曹彬一身戎装,唇上短髭精心修理过,横直如刀,分外精神:“被大雨耽搁这么多天,我军需加速西进了,两路进军,一路抢修栈道步步推进,一路抄小道进攻,争取能在小漫天寨前的深度集镇胜利会师,左右夹攻,一起端了大小漫天寨。
现在,该到请令的时候了,这两个活计都不好干,所以我也不安排了,直接抓阄。来,陈将军,你与仲询为代表,看谁手气好。”
陈疤子打趣道:“那你得把字号在银锭上,这样某就有精神了。”
说笑间,陈疤子与潘美各自抓了一阄在手,摊开一看,潘美便有些沮丧,这位当朝卫阶被秦越整了一顿后,便不修边幅了,脸上乱蓬蓬的,破坏了他那俊朗五官的美感,或许战阵厮杀把他心底里的匪悍逼出来了,就连坐姿说话也痞气了起来。
“修栈道?有没有搞错,某打小就都没摸过锄头,陈将军,我们换。”
“某畏水。”
陈疤子一句话把潘美噎的直翻白眼。
对于提惯刀枪的人来说,于峭壁危崖上抢修栈道,还要时不时的防敌方冷箭,却宁可实实在在的厮杀一番。
“落子无悔,抽中不改。”
曹彬道:“今日地面还是泥泞难行,明天开始行动,陈将军,说说你部怎么计划。”
“有军师在,某一般不动脑子。”
众人大笑,木云只好接话道:“地形不熟,民风不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山路难行,三营马兵只能在此候命,元敬带本部山越营、血杀营和常胜营为先锋,陈将军自将中军,顾将军率一营殿后。梯次而进,曹将军以为如何?”
“善。”
秦越补充道:“根据向导提供的信息,羌人对万物皆有敬仰畏重之心,虎子你马儿神俊,鹰儿俊逸,却都要带上,好好利用,把羌人目光吸引住了,沟通交流也就方便了,切记入乡要随俗,军纪要严明,行事要礼貌。”
甲寅讶道:“好象你不走?”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不懂么,吃苦头的事有你们去就够了,我得与南客兄,国华一起统掌大局。”
秦越洋洋得意的装逼样收获一片白眼,他毫不在意,继续安排事务:“唐东。”
“未将在。”
“你带上两队兄弟也跟虎子一起出发,蜀中不止有羌族,还有彝族等部族,要趁此机会,多熟悉民情,以便今后更好的开展哨探任务。”
“诺。”
史成出班请命道:“容末将也一同先锋。”
铁战道:“虎威骑没事干,那某也去。”
秦越笑道:“也好,兄弟们一起有照应。”
接下来又安排了中军、后勤等诸般事项,一个时辰后军议方告一段落。
甲寅出门时对木云歪了歪头,呲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木云拍拍脑门,没有半点脾气。
……
次日虎牙衙内亲兵寅正用饭,卯时初刻出发,祁三多挺胸凸肚,高举战旗,一马当先,威风凛凛。
甲寅遵从秦越的的安排,把焰火兽鬃毛细细的修剪了,再配上崭新的鞍辔,分外精神。
这畜牲自入蜀后无事可干,天天占卜,皆是坤卦,元亨,利牝马之贞。
如今这一装扮,焰火兽得意极了,兴奋的呲牙咧嘴,不住的摇头晃脑。
事实证明,羌区果然不是那么好走的,有向导也不济事,这里的人相当排外,尤其还是全副武装的周兵过境,几乎男女老少人手一把武器执在手里,或猎弓,或砍刀,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好在秦越的叮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焰火兽那黑红相映的神俊,老远的就吸引住羌人的目光,而真正让羌人们大感惊奇的却还是六年凤。
鹰常见,但爪喙金黄,浑身洁白,上布淡粉的斑点,傲然而立的海东青却是头一回见到。
待听说此鹰名叫六年凤时,有族老喃喃而语,大约是神鹰之类的意思,有一个寨子甚至直接宰杀了一只肥羊,将肉片成薄薄的奉上,见小白欢快的啄食了,围观的羌人直比自己享受了还开心,最后,这寨子里还派了两位青壮为向导,这才一路顺风。
甲寅见了羌人观鹰时那郑重的神色,若有所思。心想,我还有一头牲口呐,可惜还在江宁,要不要去封信讨要回来?
……
神州辽阔,东边日出西边雨。
三泉关上秋意渐起,江宁城中却是依然烈日蒸腾。
钟山上,林木郁葱,苍崖叠翠。
一位少女肩背药蒌,手提小锄,用洁白的手臂擦擦额头的细汗,抬头望望天空,脸色三分懊恼,鼓着小嘴作生气状:“都入秋了还这么热,小黑,小黑……”
林中一声低吼,未几,倏的窜出一只乌漆麻黑的怪兽来,看身形似捷豹般均称矫健,那头颅却比虎头还狰狞三分,褐眼如电,锐牙似刀,形恶神威。
这怪兽看着可怖,在少女面前却柔顺之极,低吼着伏下身去,从嘴里吐出一块肥大的何首乌来,少女捡起丢进篓里,嘻嘻一笑,侧坐在怪兽背上,怪兽稳稳的站起,稳健的迈开步伐,步步生风。
少女拨弄着怪兽颈上已经变的粗硬的兽毛,叹气道:“小黑黑,你长的太快了,城里都不能进了,再接下去怎么办好呢?”
怪兽喉咙里低吼一声,算是回应了。
少女却又生气了,拍着怪兽的脑袋骂道:“臭虎子,臭虎子……这么久了也不来看我,信也没有……哼……”
少女担忧着小黑,骂着虎子,却忘了自个也长大了,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再没有人会喊她春妞了。
她的闺名叫“司马春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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