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黝黑似铁,起伏如龙,天际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将世界万物都笼照在清幽寂静之中。
呼延赞钻出帐蓬,侧耳听听动静,抬头看看天色,呸出一口浓痰,提着双鞭便向伙房而去。
天色尚早,将士们都还在沉睡,一道道呼噜声从帐蓬里透出来,此起彼伏。伙房处却已炉火熊熊,蒸气腾腾,伙头军们虽然忙碌着,却都低声细语,不敢喧哗。
“呼延将军,早。”
“早。”
呼延赞扬扬手中竹节鞭,对和他打招呼的营头道:“麻烦架个油锅,某家润一润兵器。”
“好嘞,那边正要熬麻糊汤,铁锅还空着,要不将军先用?”
“好。”
呼延赞跟着营头来到一口大铁锅旁,见锅底已有热油,便示意再添些油进去,自取了勺子,在锅里不停的搅动着,直到锅内青气蒸腾,感觉热度差不多了,这才一手横鞭,一手执勺,将热油细细的浇淋上去。
那热油一接触到竹节鞭,便发出轻微的“嗤啦”声响,本是乌黑色的鞭子经热油一润,立马变的油黑发亮。
营头看着稀奇,轻声笑道:“今日开眼了,头一回见到兵器要吃油的。”
“嗯,如此上阵后更给力一些,有做好的早点没,某家一并先吃了。”
“有,蒸了一夜的白面馒头,金灿灿的粟米粥也熬好几锅了,咸菜肉干也是现成的,某家这便为将军取来。”
“有劳。”
等呼延赞将兵器润透了,营头也端着吃食过来了,呼延赞大马金刀的在车架上坐下,接过吃食便嚼,其实一大早的起来,胃口尚未开,软香的白面馒头吃着也味同嚼腊,但却必须逼着吃下去,大战将起,多吃一口便多一分力气,仗一开打,就不知何时能祭五脏庙了。
正吃着,赤山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了,先对伙头军比个手势给上吃食,然后在呼延赞身边坐下,呼延赞递过一个馒头,让先嚼着。
当亲兵就要有当亲兵的觉悟,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迟,可不能像鲍超一般懒睡,每次都要甲寅用脚踢。
等两人吃好,天光就亮堂多了,将士们也接二连三的起来,这尚未吹号便起的,基本上都是百战老兵,有经验,可以新鲜火辣的饱填肚子。
伙头军也已将食盒装满,呼延赞与赤山一人拎一个往中军帐走,却见甲寅已经起来,赤条条光着腚站在帐外,头发乱蓬蓬的鲍超正提着水桶没头没脑的为其泼水。
一连两桶冷水浇下,甲寅这才颤着肌肉,爽意的擦着身子,见呼延赞一脸迷惑,便笑道:“这地方土腥气太大,受不了。”
呼延赞不疑有它,将食盒放在马扎上,自去巡营,赤山却脸露担忧之色,在一起这么多年,甲寅的性格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可惜他有口不能言,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别瞎想,就是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而已,我梦见明楼坐在茫茫大漠中,怎么叫也叫不应,却把我自个给叫醒了。”
甲寅胡乱的套上衣服,坐下便吃早餐,只是今日的用餐速度,明显慢了许多,直到白兴霸起来了,嘻哈着凑过来一起吃食,方才正常。
卯正二刻,雄伟的牛角长号声响起,大军迈着沉重的步伐列队出营,白兴霸高扬长枪,一马当先,今日,他是先锋。
敌我大营相距二十里,拓跋光睿卡着时间,比秦军晚了三刻方吹号聚兵,以逸待劳是一方面,关键是这钿心峁的地利优势不能失去。
辰正时分,秦军终于出现在其的视眼中,但见阵列如线,旌旗如云,行进脚步踏出的隆隆声自远至近,如滚雷潮涌。
拓跋光宪第一次与秦军对阵,讶然发问:“怎么都是步兵?”
“汉人把戏都一样,步兵当阵,骑兵为翼,不过六王子也千万不可轻敌,敌军装备优异,尤其那克敌弩,射程之远,我军中神箭手也射不到。”
说话的是将后军的弗听盖朱,此时却也爬到了峁顶上,居高临下的观阵。
“我铁鹞子身披重甲,手执皮盾,如飞冲去,何惧弩矢,大哥,某来先锋。”
拓跋光睿笑笑,“这克敌第一功,当让给我们的勇士,野利八真听令,你替六王子冲阵,扬名立万,只在今朝。”
“诺。”
野利八真从拓跋光宪手中接过号鞭,从峁上一跃而下,再次扣紧腰带,翻身上马,扬着号鞭跑到铁鹞子阵前,方才合上面甲,静候军令。
牛角长号终于再次响起,野利八真一带坐骑,骏马一声嘶鸣,前蹄踢起,一个人立,“冲……”
三千铁鹞子齐振甲,策着坐骑率先出阵,紧跟其后的,则是五千轻装骑兵。
党项全民皆兵,军阵配合与武技都是从小就练的,不论马步三军,都是一正一辅的搭配,铁鹞子虽然单独成军,但战技之法其实一般无二,最大的不同是人马皆具装,长矛更长,钢刀更亮,骑士都是百里挑一。
而骑兵先导,步卒景从,更是党项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克敌法门。
这八千骑一出动,顿时地动山摇,气势如虹。
秦军阵中,白兴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合上面甲,长枪一挥,武钢车上的摇臂次第翻弹,一团团乌鸦鸦的物什凌空飞出,一落地便弹了开来,蓬蓬乱乱的如毁了面纸的龙灯,错乱的堆在一起,正是党项人听过但未见过的铁丝圈。
铁鹞子一发动,再收势便就难了,面对突然弹到面前的铁丝圈,骑士下意识的用长矛去挑,哪知这玩意看着纤细,却交错在一起,一时哪能挑开,马蹄一带上,便只有悲鸣着翻身倒地,恰此时,敌阵弩雨又如蝗飞来,一时间战马悲鸣,骑士惨叫,乱作一团。
野利八真对身边的惨状视而不见,依旧率部前冲,只要冲进阵去,后面的友军就会将这缺口越撕越大,从而奠定胜局。
“冲呀……”
他呐喊着端平长矛,既任锋矢,自将生死度之身外,然而,面对如山威压,秦军却依旧岿然不动,眼见敌辅兵用铁链将武钢车串锁在一起,一根根耀着寒芒的拒马长枪林立而起,野利八真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究竟是用血肉之躯亡命冲撞,还是带过马头转向侧翼?
“杀……”
他奋起全身的力量再次呐喊,手中长矛飞掷而出,却一带马头,向右翼斜冲了出去。
站在高达五丈的钿心峁上,居高望远,战况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拓跋光睿气的暴跳如雷,猛一把抽出战刀,“老子要屠他全族……”
然而还未有机会发泄,前方已接阵,刹那间便暴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战马悲鸣声,交织起最为悲壮的战阵之歌。
血光在征尘中漫洒,弩矢与断矛纷飞。
秦军后阵,又有冲天的征尘腾起,左翼黑柯率骑游走如龙,右翼杨字将旗一马当先,铁蹄如潮汹涌。
一接敌,便是总攻决战。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