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国士无双
秦可卿的音容笑貌似乎已印刻在他生命当中,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他在两人的结合上,没有表现得迫不及待,因为没人比俞禄更清楚,秦业,是活不了多久的。
他之所以走了一趟,是给她一点安心,也给自己一个目标,兴许他也有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在他没有足够的社会地位时,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受累。
俞禄才步入雍亲王时,长府官王纶礼遇有加地请他到听雨轩,又问吃过饭没,一边吩咐厨房呈上来,俞禄答吃过了,王纶才不忙活,见了嬴正才告退。
“先生国士无双,我以宾朋之礼待你,私底下不必行礼。”嬴正身上的冷漠被一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欣喜取而代之,拒绝了俞禄的行礼,与他在暖阁坐定。
贾元春欲福礼告退,嬴正也不允许:“贾女史是宫中尚仪局安排到我府上的,你的职责本就是负责文书,况且也和俞先生是故人,我府上的规矩不是死的,你也不用避讳,以后与俞先生朝夕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
“奴婢谨遵王爷吩咐便是。”贾元春娴雅地自去案边,拾了袖子磨墨。
“在下才进府,王长府便匆匆来传,四爷也是匆匆起身,该是有事与在下参酌。”俞禄眼神明亮平静:“再者四爷一直在户部滞留未归,如我所料不错,此事想必与四爷的安危有关?”
“先生料事如神。”嬴正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窗外,起码俞禄的这份心细就好,不失为国士,嬴正娓娓道来:“康靖四十五年的雪下的大,也下的长,逢此康靖四十六年的春天,却是春雨贵如油,滴雨未下。钦天监上本说,乃朝廷有灾祸而触怒上天,故此四十六年必将大旱。”
俞禄沉思道:“天生乱象,有人妖言惑众,古来有之,只是钦天监的背后,应该不止他们一伙,四爷既然郑重其事地提出来,那么此事也与四爷有关?”
“正是,那些官员群起而攻之,抗拒而不还亏欠银两,我奉皇命而来,给他们规定了时间,过了时间,我便抄家,为此害得不少京官自杀。”嬴正徐徐开口,似乎逼死多少人也不值得他皱眉:“所以,事后钦天监监正耿直以此为由,上本逼我求雨,说一切祸端皆缘于我。背后之人我或许有所猜测,但也看不清局势,先生何以教我?”
贾元春一边磨墨一边倾听,嬴正遇到了麻烦,而且听起来麻烦不小,她想听听俞禄怎么解答,俞禄又何以知晓一切?
先是无人说话,暖阁中悄然无声,只能闻到檀香之味,飘飘荡荡,俞禄的中指与无名指在案上轻轻地来回敲打,一会儿站起来,一个个地拿起了盘中杯子摆开,一连摆了九个,俞禄拿折扇指着他们:“第一个,是皇长子大千岁,其人时时刻刻不忘皇兄之尊,以此教训诸位王爷,实则乃底气不足的刻意掩饰,大千岁乃庶出,为人两面三刀,天性薄凉,但他孤身为营,与四爷干涉不大。长兄为父,在下妄论九王,还先请四爷恕罪!”
“无妨!先生继续说。”嬴正起身扶他起来,他这些皇弟皇兄,名为兄弟,实则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嬴正会以诚心对待他们才怪,更何况是密谋,是以并不计较。
“第二是太子爷,众所周知,四爷、十三爷是太子爷的左膀右臂,太子为储君,但生性偏于软弱,前不久已经被废一次,其一,四爷既然是太子爷的人,为何四爷忍受着刀光剑影,成为众矢之的,而太子爷竟然不闻不问?以至于弃之如敝履?在下斗胆,试问王爷,这种人值得辅佐吗?其二,如今天下大势,必要有一个金刚不可夺其志的孤臣才能担当,太子爷生性软弱,在下请问,皇上圣明烛照,岂会重蹈李治的覆辙?君不见贞观李承乾?”俞禄的话语句句诛心,就好像他已一切了如指掌一般。
嬴正眼中霍地射出精光,但没有接话,他也想过,二哥对他见死不救,自己在东宫躲祸去了,实在使他心寒。还有,一旦他和十三弟有了什么功劳,二哥就要出来抢,真的不值得辅佐?那他为何常伴左右?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第三,皇三子传闻知书达理,学问渊博,势头不大,但要说他没私心,想必四爷也不信,但这三人力挺耿直的希望最小。第四,皇八子忠顺亲王,此人的名声威播宇内,不少人皆慕名而来,皇九子、皇十子是他的人,以及十四爷也和他有联络,此人大奸似忠,在下认为,幕后主事人必然是八爷!”
“我与八弟无冤无仇,他为何算计于我?”嬴正挑了挑眉毛,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案上的杯子晃了晃。
“四爷先前还没有显露头角,现在主动请缨,清理国库亏空,自然是枪打出头鸟,八爷与太子爷的明争暗斗,不言而喻。四爷还是太子爷的人,八爷这是投石问路,也是敲山震虎,他得不到的!就毁掉!”俞禄摊开了折扇,悠然坐下:“四爷可见在下之诚心,这几****外出不在寻花问柳,旨在探明情况,以报王爷知遇之恩。现下情景,八爷、九爷、十爷的关系坚不可摧,比太子一方牢固多了,更何况八爷曾经执掌户部,其门生故吏,不计其数!十四爷虽是四爷的亲兄弟,但……他太过心高气傲,过刚则易折。唯有十三爷,侠肝义胆,弓马娴熟,曾经在关外带兵,而四爷和他的情分,也是坚不可摧……”
“先生似乎还有些话未说明……”嬴正道。
“王爷恕罪,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俞禄游刃有余地点到为止,他这么些天隐身明察暗访,自然没有白费力气,他点了一下系统的天气预报,沉吟不语。
“好一句臣不密失其身……”嬴正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亥时,起身吩咐道:“元春,以后你不用为王妃掌礼职了,王妃有流苏帮忙即可,你顺便在听雨轩照顾一下俞先生的起居,俞先生,天儿不早了,本王获益匪浅,明儿再与你商榷。”
元春答应了,俞禄也跟着起来道:“四爷请先留步,在下也略知天文地理,虽不敢比耿监正,但在下敢以人头担保,三天之内,京师必有大雨,望王爷三思而行!”
“此言当真?”嬴正如获至宝,如聆天音,笑道:“本王信得过先生,不必多言,我明儿便上书请求父皇,到祭坛祈雨!”
……
嬴正对他的礼遇安排,俞禄颇为满意,只是他素来居安思危,尤其伴君如伴虎,并未得意忘形,反而一开始就寻思着脱身之策。
当然现下的事情还很复杂,他暂时是不会离开的,翻着案上关于盐务的邸报,俞禄深邃的眼神仿佛飘到了扬州。
夜深了,元春谨遵嬴正吩咐给他打了盆热水过来,她堂堂荣国府的大小姐,在亲王府沦为丫头倒是没什么,毕竟天下再显赫的官家,也是皇家的奴才。可让她服侍曾经是奴才的俞禄,元春便不经意想起《西游记》上的话“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忒也滑稽可笑。
当然她心思也有些复杂,她对俞禄身上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说是俞禄不合常理,他为什么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难道他这种人天生喜欢权谋?几乎没有人是天生喜欢权谋的,事若为之,必有他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俞先生该歇下了,你要想忙活,一辈子都忙不完。”贾元春提醒一句,把热毛巾递给他。
“倒是忘了姑娘。”俞禄接过热毛巾随意擦了擦,他日常生活不怎么使唤人,哪怕是麝月,也仅限于倒水换衣,不习惯陌生人碰他,否则他就会觉得别人有什么暴力的企图,他这心也是真累。
不过元春这么个身份,这样的貌美女子,他大概也不会不识趣,至少心里是乐意的,俞禄放下书卷,回头道:“在贾府时,便听说大小姐进宫很久,贵府真有先见之明。”
“是啊,是有先见之明。可我们女子,不比你们男人,这终究不能从自己的意愿。”贾元春话锋一转:“不说我,先生和我算是故人,四爷迁就于你,不避你我忌讳,可有几句好心劝告,我非要说给你听。”
“姑娘的话,必是金玉良言,俞某洗耳恭听。”
“你今日充当国士,密谋于王爷私邸,有些事情,不知道最好,有些人,愚蠢是种福气。今日能实现平生抱负,来日烹狗藏弓,先生便没想过自身安危吗?待得四爷荣登大宝,那时,你就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个人,君不见洪武刘伯温的下场?当日患难与共,终不能有福同享,生了嫌隙猜忌之心。”贾元春眨了眨美眸。
俞禄静静地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多谢姑娘的好心告诫,我此番进府,不独为我所求的财色二字,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朝野吏治败坏,灾情四起,唯有四爷可以力挽狂澜,或许,这是我的一点心愿,比坐吃山空要好。更何况,你说得对,四爷为了迁就我,连你也暂时委身于我了,俞某应该感到幸甚。”
这回轮到贾元春沉默半晌,淡淡冷哼了一声:“我的心气也傲,怕会伤了你,不过以你之才,困顿贾府多年,实在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