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欲对蕊儿和朱存棋施礼,二女当然不敢受,皆说秦王庄是朱由检开创的,自己只不过做了些守成的细务罢了。
三人正互相逊谢之时,一个豁达开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所言不错,开创难,守成更难!”
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泾阳县令杨嗣昌。泾阳县城离秦王庄不过十里,他当然是来得最快。
杨嗣昌一见朱由检就大礼参拜道:“下官参见殿下!欣闻殿下大病初愈重新视事,更兼王府喜添郡主,下官喜不自胜,特来贺喜。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吩咐,几名衙役颤颤巍巍地抬着一只大木箱走了过来。朱由检好奇地打开箱盖,顿觉眼前一花:里面摞得整整齐齐,竟是一锭锭的金元宝!
“杨大人,这是何意?”朱由检不禁把脸色沉了下来。他心想杨嗣昌虽然名满天下,可现在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知县的月俸不过七石五斗,且朝廷对官员的薪俸早就实行折银发放,即使按照现在的米价,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更何况因为财政紧张,往往是银钞各半;那宝钞等同于废纸,所以根本拿不到那么多。
可这箱子里的金元宝,少说也在千两以上,折成白银几近万两。他杨嗣昌哪来的这么多钱?
杨嗣昌何等聪明,早看出朱由检的疑虑,赶忙笑着解释道:“殿下放心,嗣昌岂肯做贪赃枉法之事。这些都是从泾阳几名卸任官员家中抄捡出来的。”
朱由检忙问其详。原来明代的地方官员,知县以上都是由朝廷委派,一般做个三年五载,只要人缘不是太差,懂得官场规矩,即可获得升迁。因此一个县的知县是经常换的,也大多不是本地人。
但知县以下的官员,如县丞、主簿、典史、教谕等小官,却多由本地人出任,他们才是真正的当权派。这帮人掌握一县权柄,熟悉县务,一般知县也要仰仗他们,官才做得安稳。时间久了,就难免有欺上瞒下、鱼肉乡里之事。
县太爷高卧县衙之中,一般老百姓是接触不到的。真正欺压百姓的,往往就是这些**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是他们手中有权,尤其是掌管刑狱诉讼之事,百姓有冤无处可伸,也只得屈服于他们的银威。
但杨嗣昌到任之后,除了配合秦王庄大力改善民生之外,也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处理陈年积案之中。这个工作从孙传庭就开始做了,但孙传庭很快就升迁带兵,只刚刚开了个头,后面都是杨嗣昌接手处理。
杨嗣昌精力过人、头脑清晰,到任未满一月,已经查阅了泾阳县十几年的办案卷宗。这一查不要紧,卷宗中冤案错案比比皆是,简直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杨嗣昌勃然震怒,当即从中选出二十余件案情重大、影响恶劣的大案,集中精力重新审理。
其时前任县丞、主簿、典史等人皆因谋杀、贪赃等大罪,让朱由检给“洗脸死”、“躲猫猫”了,这几个职位一直空缺,杨嗣昌也乐得少人掣肘。
不过现任没了,前任的前任还在。一些年老退休的前任县丞、主簿等人,便倚老卖老地找到杨嗣昌,求他对陈年旧案不要太过深究。而且话说得还颇为冠冕堂皇:一来是为了朝廷的脸面,二来也是不要在县里得罪太多的人。
杨嗣昌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将几人劝走,暗地里仍是加紧复查。这还不算,他又把这几位前任也加入了审查的对象。
结果真是拔出萝卜带起泥,这二十多个案子牵连极广,不但涉及泾阳县很多有头有脸的财主乡绅,就连那几位前任在其中收了不少好处。杨嗣昌掌握铁证以后,以雷霆之势率衙役包围了那几位前任官员的宅第,二话不说先是一番抄捡。
抄捡的结果,共搜出黄金五千余两,白银近十万两。由于无法说出这么大笔财产的合法来源,杨嗣昌把手一挥,将这些赃银全部查扣。
这几位前任官员,正是那些涉案财主恶霸的保护伞。保护伞一倒,后面审案就顺利多了。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杨嗣昌将这些案件一一审毕,涉案元凶皆捉拿归案。百姓沉冤得雪,无不奔走相告,还给杨嗣昌送了个“杨青天”的雅号。
朱由检听罢大喜,对杨嗣昌赞道:“好一位杨青天!虽然说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但杨大人能审清这么多陈年旧案,也算是给了那些受冤百姓一个交待。若天下官员皆能如杨大人一般秉公持正,就可杜绝冤案的发生,给老百姓真正的公平正义!”
杨嗣昌听了顿首再拜道:“嗣昌不过是尽职而已,真正给泾阳百姓带来公正的还是殿下。若您当时没有铲除恶吏、裁汰冗员、重选衙役,嗣昌办案怎能如此顺手?且当日幸得殿下出手相救,臣父杨鹤才免遭斧钺。殿下于嗣昌有再造之恩,嗣昌敢不尽心竭力以待泾阳百姓,为殿下分忧!”
朱由检见杨嗣昌出于挚诚,也很感动,但还是疑惑地问道:“杨大人,既然这些是从犯官府中查获的赃银,理应上缴朝廷,为什么送到我这里来?”
杨嗣昌苦笑一声,凑近朱由检小声道:“不瞒殿下,理是这么个理儿,但嗣昌为官多年,深知官场之弊。这些银子如尽数上缴,不过是左兜装右兜,从一个贪官的家里搬到另一个贪官的家里罢了。”
“此话怎讲?”朱由检奇道。
“赃银不比田赋,乃意外之财,原无定数。从县到府,从府到省,再从省到部,哪一环不得私改卷宗扒层皮?”杨嗣昌冷冷地道,“真到户部银库的,往往十不存一!与其便宜这起无耻吏员,还不如从中截留一部分,计入田赋献给殿下,让殿下为民所用!”
听完杨嗣昌这番高论,朱由检一方面为朝廷吏治的极端败坏感到寒心,一方面也暗赞杨嗣昌这人不像东林党那样的书呆子,能从实际出发进行变通,是个真正的治国之才。
因此他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本王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了!”
二人正叙谈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殿下,您怎么这许久不让我们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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