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四年十一月四,己卯。【西元1122年1224
“你们俩做得很好!”
天津镇内最大的酒楼的一间院落中,高明辉点头赞着面前的两人。三年的时光过去,他已不再是给人跑腿的副手,在辽南屡立功绩的他,已是总参谋部职方司主管天津及南京道事务的一方主事。
“校尉有命,哪敢不尽心尽力。”两人同时恭声答道,一个是形如肉山的巨胖,一个则是穿着东海服饰的商人,皆是高明辉手下得力的细作。
“还是叫俺掌柜好了。”高明辉笑道,他对外的身份便是这间酒楼的掌柜,“多亏了这几日你们的努力,现在天津镇中主动报效的军资已有八十万贯,卢监镇和郭总督都很高兴,皆说要为你二人请功……再怎么说,二等功都是跑不了的。”
两人大喜:“多谢校尉拔!”
“不是我拔,是你们当得起这功劳。这事且放到一边,近日逃难来天津的百姓越来越多,里面多半混了不少奸细。你们回去后细加打探,看看有没有人暗中串联,谋图不轨。”
“是!”
见高明辉没有别的话再说,两人告辞离开。东海商人打扮的细作轻巧地跨出门,那胖子却被卡在了门框里,用力挣了一下,方才从三尺宽的房门处挤了出去。
不过这胖子虽然榔槺,却最是心思灵巧,前两日在酒楼上故意相争,引得天津城内的商人大笔的报效军资,也是他的计谋。
手下的两名细作离开,高明辉也没有在院子中久留,转身从后门出去,沿着一条铺着青砖的狭窄小路走过百十步,径自进了监镇衙门的后院,监镇官卢克忠早在厢房中等了多时。
“大府!”高明辉在卢克忠面前行礼如仪。
“早跟你说了。我只是监镇啊!”卢克忠笑道。
高明辉恭恭敬敬:“天津虽然名义上是镇。但人口早比得上大宋地上州。称公大府也是所当然地。”
高明辉深知。上位者地宽和最是不能信地。像他手下地两个细作。在没有外人时始终唤他校尉。绝不敢称他掌柜。而卢克忠让他称呼监镇。但若他真地当面这么称呼。肯定惹得卢克忠恼火。
由于不引起契丹和大宋地关注。天津虽然户口已经有万余。但依然保持着镇地建制。但监镇官卢克忠地官位品级却只比与东海其余几州地知州略低。而之所以品级输人。仅是因为资历不足。而不是天津监镇地差遣不重要。
卢克忠没再这个话题。神色间对高明辉地恭敬很是满意:“城中打探消息地细作都安排下去了吗?”
高明辉点头道:“已经安排下去了,派出去的都是下官手下的得力之人,若城中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定有回报。”
卢克忠道:“现在拥进城中的那些流民都是按着籍贯来互相做保,没有同乡担保之人,都另立一厢安置。不过就算有同乡担保,也不代表他们的身份可靠。你跟你的手下说一声,要把注意力多放在这些人身上——被另立别厢安置之人都被监视着,反而闹不出乱子。”
“大府放心,下官得。”高明辉一口应承了下来,又问道:“大府,女真人到底不来攻打天津?再怎么说他们也应该先去燕京罢!”
卢克忠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算女真人不来,也须防着宋人!总之有备无患便是!”
天津从法上说毕竟是租界,而不是东海的领土。当初与契丹人定下的协约,不论宋人和金人,都不甘愿老老实实继承下来。每月五十具铁甲,两百架重弩,如果用来交换当年的二十里荒滩,那是绰绰有余。但现在,除了燕京城,南京道上没有哪座城市的人口和税入能比得上天津,光靠一点破烂兵器就把宋人和女真人打发了,卢克忠不那么天真。
不过若是宋人来讨天津,可以让赵瑜去应付,谅童贯也不敢妄起刀兵。但女真人可就不一样了,据他所知,女真的是憋足了气力要与东海一较高下。旅顺、长生他们打不下来,但天津,这样的一座位处河口、无险可恃的城市,要在女真精兵面前力保城防不失,难度不低。
天津如今的形势要比当年长生岛危险得多。如果女真人来攻,既断不了他们的粮道,也不有援兵前来支援。每年腊月寒冬,天津因港中结冰封港,对外联络中断——当然这是指海路——国中的援兵无法登陆,而外敌却很容易就能攻到城下。
天津镇是以大河河岸为底,三层套圈的半圆形结构。先是外围用栅栏圈起的民家,已有六七千户之多,而中间一层则是一道周围六里多的土城所围起的天津港镇,至于核心部位,则是一座建在港口边,东海惯见的制式棱堡。
以城中的军力,要保住棱堡轻而易举,守住土城的难度则稍微高了一点,但也只是高那么一点点,不过卢克忠和天津总督郭立的计划却是要将镇外的民家也一起保住——在东海,守土之功不下于攻城掠地,但这守土不是保住城池,而是保住治下百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在十月初的时候,从南面给天津镇运来了两门六寸重型城防炮,连同军堡中原有的十四门四寸长管炮,十门四寸城防炮,以及三寸及以下的轻炮,总计四十七门轻重火炮。再加上几乎同时从辽南送来的两千新兵——都是招募进来、经过严格训的契丹和北地汉人——加入镇戍部队,使得镇中守军的兵力勉强达到了三千。
这些火炮,以及三千守兵,是卢克忠和郭立最大的依仗,但要对付女真精兵,他们的底气依。现在的女真不再是三年前的女真,有了多次攻打T:又夹席卷辽地的余威,如果女真铁骑突然杀到城下,纵然守军们有着绝对的自信,但原本就是金人铁蹄下的惊弓之鸟的城中百姓却肯定张皇失措。
“还得尽快把城防工事建起来啊!”卢克忠叹着,视线投在屋内的火炉上——现在却是冬天。
午后,卢克忠已经站在了天津镇外围的土城上。
手上望远镜对着南面的大河,奔腾不息的黄河水已经被闪烁着白光的冰面代替,卢克忠叹了一口气:“大河上冻了。”
“没关系,我们在北面。”身旁的一人回道。不像宋人每年要防大河对岸的契丹人趁河水结冻而窜入境内。大河北面的天津镇却不可能担心对面的宋人趁河水结冻杀过来。
“女真人已经到了我们北面。”北面的平州、卢州和州现在已经在金人的控制下,离天津只有两百里,若是出动骑兵,最多两天就能杀到天津城下。
“没关系,大河上冻了。”
“郭督这是何义?”卢克忠扭头问去。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个四方脸、细眯眼、相貌朴实的中年人。虽然身穿着东海军服,胸口的一颗金星闪亮,但看上去与其说是武将,不如说是工匠。虽然相貌平庸,但卢克忠却不敢失礼。
郭立,天津总督。
说起来,郭立也的确是工匠出身。哲宗朝时,还参与过宫室的修建。若不是后来犯法得罪,也不落草为寇,加入了当年的衢山军。虽然资历比不上浪港出身的老兄弟,但比起卢克忠来根基却要深得多。
按照大宋的规矩,出掌各州的知州都兼领武职,位在同级的武官之上。但东海人没有这规矩,军政两方平日里就是平起平坐,而到了战时,更是武将的发言权更大。
“上冻了正好容易修工事。”
郭立没头没脑的丢下了一句。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为人并不讨喜。同时也没有多少指挥作战的经历,历年来的功绩也是苦劳大于功劳,但赵瑜却取他一个稳字,让他在东海军中脱颖而出,稳稳的坐在天津总督的位置上,统管着三千镇戍军。
东海陆军分镇戍和野战两个系统,从军衔上说,镇戍系统要高于野战军。所有的外镇总督都是中郎将以上,而各个常备野战营的都指挥使,最高也只是四颗银月的昭武校尉,一旦积功升到将军,便给调离野战系统。若不是入军做先生,就是去哪个地方当守将,又或是进参谋部磨练。
但郭立并没有参与野战军的经验,而是从镇戍系统中一步步爬的上来。虽然野战非其所长,但守城和筑垒却是一把好手。
抛下卢克忠,郭立在城头上走着。虽然已经在天津待了近三年,但干冷的冬天依然让他很不习惯。在土城上没走多久,胡须便已经结满了冰渣。望向北方的苍茫大地,他心知,即将来临的是他从军以来的最大考验。
但危险性越大,功劳也就越大。如果放弃镇外百姓,只守天津镇,他有绝对的信心。但如此一来,就算守住城池也不有多少功劳。眼见着小字辈们一个个加官晋爵,郭立也不甘心沉寂下去。
如今的东海军中,地位最高的是平东将军赵,安南将军赵武和安北将军陈五。按照征镇平安和东南西北的分配,三星上将军是钉死的十六人,除非功劳、资历皆备,不然很难升得上去。到现在为止,东海军的也只有这三人够资格。
紧跟其后的,便是朱聪、陆贾等人。资历略浅,但军功出类拔萃,所以得授杂号将军。
至于郭京这一级,资历老,有苦劳,能力不算低,虽然军功差一点,但照样能当上外岛的总督。不过,晋升的通道却到此为止。在东海军,就算熬资历,最多也只有中郎将——当年浪港军的老家伙们,如果没有退役养老,那么他们就被发颗金星,安排在内线的寨堡中镇守。
‘这是我的机!’郭立着,他虽不擅征战,但却是军事工程的专家——当年匠作大工的出身,使他研究起城防工事来得心应手——就让女真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守城!
半月后。
一条十余里长、一人高的矮墙代替了天津镇外的栅栏——虽然此时地面硬得用点了钢的锥子戳都戳不进,但用泥沙混着冰水却很容易便筑起了这条工事——夹在矮墙之中,每隔两里多就有一座同样用泥沙混着冰水修葺的棱堡。总计六座的棱堡突出于墙外,其中各安放了四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护卫着棱堡一侧进出矮墙的道路
而在矮墙之前,是层层叠叠宽达百步的如门槛一样冰棱,这些只有一尺高的冰棱用来抵挡进攻做不到,但遏制住女真铁骑的冲击却轻而易举。
卢克忠随着郭立在土城城头上观看这刚刚修好的防御工事,脸色郑重。就在两天前,也就是腊月初六,完颜阿骨打率军攻进了燕京城,当从骑着快马由燕京赶回来哨探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知道,女真大军很快就要来了。
几名骑兵这时从北面远处急速奔来,还没靠近防线,便全力挥舞起手上的红旗。
“卢监镇……请你即刻回镇中主持防务!”郭立毫不客气的向卢克忠下着命令。
“女真人来了?”
“女真人来了!”
注1:唐时平定淮西藩镇的名将,最有名的一战便是雪夜下蔡州——趁着风雪攻下了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的蔡州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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