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四月二十二,癸卯。|【西元111年5月9日】
探子回报,两天来,又有五部按司军队从琉球岛北抵达浦添城。由于北方实力最强的今归仁按司也在其中,浦添城下的军力已扩展到八千。
虽然赵琦严令禁止泄露敌情,但那霸寨毕竟不大,他也没有赵瑜令行禁止的威严,很快,土著军队即将来攻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传遍了寨中。寨中人心惶惶,赵琦寝食难安。若不是那霸寨地处海外孤岛,决无退路,寨中人等早卷堂大散,逃个干净。
对于寨里的混乱,赵琦也是无法。在衢山军中,他虽是二当家,却缺乏足够威望,没有让人认同的实绩,他的地位完全来自死去的老爹和现在的赵瑜。在平时,他还可以借助父兄的声望来发号施令,但大敌当前的现在,就没有几人认真的听他说话了。
将为兵胆,现在的那霸寨需要一个能安定人心的主心骨,但赵琦并不够资格。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把寨中的几个头领召集过来军议,试图找出一个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议事堂中,寨中各头领已然列坐。赵琦乃寨主,又是寨内驻军的都头,高居主位,其下左右副都,十名队正,在他两侧而坐,两个种植园的主事则陪坐在队尾。
“诸位叔伯兄长,”赵琦一开口,气势就有些弱,“琉球野人在浦添城盟之事,必都已知晓。现在浦添城下聚集大约二十路野人军队,人数八千,不日就将来攻我寨。究竟要如何应对,今日得商议个章程出来。”
“还议什么,那些鸟人接近一万,俺们只有一百,除了守城还能咋样?”先开口的是左副都头许继祖,他二十年前就跟赵橹一起打天下,乃是赵瑜、赵琦的叔伯辈,资格够老,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怎么守?”右副都头陆贾立刻反驳,他是当年偷袭昌国百人中的一个,正是赵瑜的嫡系,年轻气盛,却看不起那些只知卖资格的老头子,“近万敌军,来攻城时轮番上阵,累都能把我们累死。”他侧身对着赵琦议道,“二当家,敌军是我百倍,守城是决计守不住的,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夜袭浦添城。现下敌军刚刚集合,诸部号令还未统一,正是偷袭的良机。”
许继祖嗤笑,“赖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一万人啊,你把斧刃都砍卷,能砍死几个?寨里的这点人,给他们当点心都不够,你还不如说,你放个屁把那些野人都崩死呢!”
陆贾冷笑:“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真真一点不错!”
许继祖大怒跳起,一把抽出腰刀,作势向前,口中骂道:“就让小子你看看爷爷的胆子!”
陆贾也应时跳起,他没带兵器,便反手抓起坐着的马扎,作势要扔,也跟着对骂。
两个副都头赶着要单挑,下面的队正吓得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抓腰的抓腰,忙把两人扯开。
“陆哥!许叔!”赵琦一拍扶手,脸色铁青,他骂人,却不知该骂什么。他知道,如果是赵瑜主持军议,两人绝不敢如此放肆,就算放屁,也只敢闷着放。“你们给我坐下!”最后,他只憋出这么一句。
看赵琦发怒,许、陆二人甩开架着他们的队正,许继祖收刀回鞘,陆贾也把马扎放下,两人衣领,又坐回原处。
见下面的人都若无其事的坐下,赵琦心里堵得慌,却不好发作。只得又开口问道:“除了偷袭、守城二策,还有谁有其他议?”
一阵冷场。赵琦的话,却是白问,此地孤悬海外,全无退路。不战,不守,还能逃吗?下面的军头们一阵暗笑。
只是有人不这么,一个种植园主事突然开口:“既然敌军势大难当,不如和谈!”
“和谈?”这个议石破天惊,众人一阵骚动,“跟那些鸟人?!”琉球男子都以鸟羽为冠,衢山殖民者多蔑称其为鸟人。人前加个鸟字,可就不算人了。
那主事道:“也不是真的和谈。只要能拖上一月,等家里的船队从日本回来,到时就可避上船去。等回了衢山,禀明大当家,再发大军来报今日之仇!”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众人也纷纷点头。可是有个问题,“谁说土语?”赵琦问道。
又是冷场。对上琉球土著,衢山军的捕奴队向来是用刀枪箭弩说话,谁耐烦那鸟语。看着下面一个个闭嘴葫芦一般,赵琦不由得起赵瑜曾给他说过的,给猫带铃铛的故事。堂下的这群人,不正是那群老鼠吗?
赵琦常年处在强势兄长的阴影下,导致他个性有些软弱,但他并不笨,赵瑜常年的教导,让他揣摩人心,‘要了解一人说话的真实用意,先得看清他们的坐在那里。’
下面这些人的小心思,都瞒不过他眼睛。许继祖说要守,是因为他不敢攻、无处退,只能选择做缩头乌龟;陆贾说要攻,却是他当年在昌国尝到了便宜,反正退无可退,看起来又守不住,还不如博上一把;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逃,所以当那主事说要假装和谈,坐等船队,才忙不迭的点头同意。毕竟这基业又不是他们的,犯不着卖命。而且赵琦他是二当家,只要把他夹裹回去,就算赵瑜要责罚他们临阵脱逃之罪,也得先拿赵琦开刀。
‘可惜啊!’赵琦笑,‘法是不错,却栽在了土话上!难怪二哥常说,掌握一门外语非常重要!’
起赵瑜,赵琦就忍不住有些自卑。三年前,与他现在同岁的赵瑜已经带着百人,攻下了一座县城。而且从谋划到作战,都是他一手操办。比起智计、勇武皆是不凡的兄长,赵琦自知实在差得太远。
‘如果是二哥,他怎么做?’赵琦回着赵瑜对他的教导,渐渐的,他明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自信的神采。这几年,赵瑜逼他读得兵书,战例,都在脑子里存着。要说起兵法,他比在座的都要强些,他所缺的,仅仅是自信。
在一片沉默中,赵琦突然开口:“既然各位叔伯兄长都没什么要说的,那就听听我的看法!”
众人竖耳静听。
赵琦侃侃而谈,“土著联军优势在于人多,百倍于我的军力,如泰山压顶,确是难当。但他们的劣势,却也在人多。打仗靠粮草,兵无粮不行,但我各位都知道,这些土著并没有大肆储粮的习惯。以往打下的按司村寨中,便从没有缴获过多少粮草。”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土著大军云集浦添城,突然多了八千张嘴,这些天下来,浦添按司的存粮应该快要吃空了。而且岛上没有好路,粮草转运困难,恐怕再过几天,他们便要断粮。但我们不同。寨中存粮足以支撑一年,又有深井,食水不缺。只要防住开始时的几波攻势,把战斗拖入围城战,我们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土著人数太多,只要他们轮番攻城,最多一两天,我们就被累垮。寨里兵力不过一百,轮换休息也做不到。”许继祖拿着陆贾的话反驳道,赵琦突然起赵瑜的样儿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们的兵力不只有一百,而是四百!”赵琦摇头道,“许叔别忘了,寨里还有三百奴工。那些奴工都是精壮,拿得动刀枪,虽比不上常年训练的精兵,却不比那些野人差。而且他们又不是土著,寨子破了后,一样没好下场,由不得他们不卖命!”
“但寨里兵器不足!”许继祖已纯粹是为反对而反对,却忘了自己方才的立场,“神臂弓只有一百二十具,箭矢不过万余,刀剑枪斧虽多,但守城时又用不上,等用上了,我们也完了。怎么办?”
“寨墙不过一里长,三步【注1】一架硬弩已经足够多了。再让寨里的两个木匠造些发石块的旋风小砲——他们都过的——架在寨墙上,对付那些野人绰绰有余……寨墙这么短,土著一次进攻最多也只能投入五六百人,矢石齐下,他们连壕河都别趟过!”
说完,赵琦无意再与许继祖扯皮。他腾地站起,双眼含煞,从下面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沉声道:“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全寨进入战备!哨探人数加倍,一日三报!弓弩下发,军器在手,各自检查,若有破损,立刻上报更换!
督造旋风砲,计点库房诸物,粮草、薪炭、油料、石灰,都要分散放置!许叔,这两桩事就辛苦你了。
陆哥,清壕河,检查石墙、木栅、吊桥、寨门之事就由你负责,如有毁损,立即修补!
诸位队正回去各自队,知全军,此战若胜,军功三倍赏!各农户精壮编入预备队,随时待命!释放奴工,均入各队,告诉他们,等这仗过后,便放他们为良民!如有功勋,赏赐一如正军!
督战队由我自掌,妄言惊军者,杀!动摇军心者,杀!消极怠工者,杀!临阵脱逃者,杀!军法森严,诸位叔伯兄长若是犯事,莫怪赵琦不念旧情!”
赵琦连番下令,顺势夺了许、陆的兵权,又用重赏重罚约束众军,众人听得悚然而惊,直以为赵瑜就站在眼前。
“我浪港寨当年纵横东海,从未一败!今天我们对付的不过是区区海外野人,也一样不败!”
注1:宋时,一里合三百六十步,每步五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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