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务挺站在城头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城下的突厥人,像潮水一般汹涌的——退了下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朔方军,整整一军的人马编制,一万二千五百人,打到现在还剩八百,而且全部带伤,包括他程务挺在内。
右臂上现在仍插着一枚箭头没有拔出,深已入骨。这点小伤对程务挺来说就像是吃饭嚼到砂子了一样那么平常。由于太过亢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
看到刚刚还在猛烈攻击的突厥人退去,程务挺和他麾下所有做好了必死准备的八百残卒,全都愕然。
没有欢呼也没有庆幸,只是麻木了一样的愕然。
“报——”一名斥侯飞快跑来,或许是跑得太猛体力都要透支,在两个人的搀扶之下才连滚带爬的到了程务挺的面前。
“何事?”程务挺仍是平声静气。三十多年军旅生涯养出了他的一身大将之风,临泰山之崩而不惊,莫过如此。
“后……后方……”斥侯有点喘不过气来,“援军到了!”
众皆一惊!
“谁带的兵?”
“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检校左奉宸卫中郎将,李仙童!”
“啊?”程务挺和所有的副将们一同呆愣当场。
李仙童?
带兵?
来救朔州了?
这件事情在程务挺等人看来,远比突厥人突然退兵了,还要诡异!
“李仙童带了多少人马,开到了哪里?”程务挺问道。
“大概有三万人马!两路先锋程齐之与程伯献各率三千轻骑,已到朔州城关之外,请求将军开城放关!”
“我儿齐之,先锋?”程务挺这下更是满头雾水茫无头绪了。
“将军,不管怎么样,少将军必然不会害你。”副将道,“不如先去开了城关,让少将军与程伯献的人马进来!两路先锋有六千人马,万一突厥人再来攻城,他们这两股生力军,正好派上大用!”
程务挺思虑片刻,点头,“你去放关,我在此督战!”
“是!”
程务挺仍是站在城楼之上,眯着眼睛看着城关之下,茫茫无涯的突厥人像一片黑色的潮水,真的是退走退远了。
诡异!
程务挺心中甚是不解,突厥人猛攻朔州这么多天,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绝对是对朔州志在必得。可是现在眼看着朔方军都要打光朔州唾手可得了,他却撤了兵——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务挺的心里,猛然一醒神!
——莫非,薛绍成功了?
思之再三,程务挺突然的放声哈哈大笑!
如果突厥人千里身后的牙帐遇袭,他们肯定会担心我方有大军袭杀到了他的身后。有了这样的顾忌,他们肯定也会怀疑朔州这里只是一块香饵,目的就是要将他们的大军绊住,等后方的大唐奇兵切断了他的后路,朔州再有埋伏的兵马杀出对其进行前后夹击,那可就真有可能将其一举全歼连根拔起了!
兵者,诡道。
用兵之人,无不多疑。
“哈哈哈!”程务挺拍着城墙上古老坚硬的青石大砖放声大笑,“这就叫,四两拨千金!”
“薛绍,真奇才!”
副将们听到程务挺这样的大笑和言语,心中都一醒神,“将军,莫非他真的奇袭黑沙成功了?”
“虽然无法肯定,但是极有可能!”程务挺说道,“若非后院起火万分危急,突厥人绝对没理由撤兵!”
“莫非不是因为,我们有了援军?”
“后方来了援军,这连我们都不知道,突厥人怎么会知道?”
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声焦急的大喊传来——
“父亲大人!”
程齐之与程伯献来了。
“住口!”程务挺大喝一声,“军前无父子,休论私情!”
“父……程将军恕罪!”程齐之快步跑上前来,一眼看到了程务挺胳膊上插着的箭簇,当场表情凝滞眼泪都要下来了。
“身为一名大唐的将官,怎能做出如此惺惺小儿之态!”程务挺厉斥了一声,“说军务!”
“是!”程齐之深呼吸了一口,抱拳一拜道,“报程将军,我部人马三万余,奉并州大都督府调令,由检校左奉宸卫中郎将李仙童率领,前来驰援朔州!末将程齐之与程伯献为两路先锋各率三千越骑先行一步,轻兵兼道如期抵达朔州,现于程将军麾下听侯调谴!”
程务挺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将手一挥,“命你两部先锋全体就位,司职城防!”
“是!”
程齐之与程伯献马上就去传达军令,率领本部人马上了城楼来布列城防。
直到这时,程务挺才敢吁了一口气。
并州大都督府,是真的派援军来了。来的,还是李仙童本人!
“这他娘的,究竟是个什么情由?”程务挺想得头都大了。
安排好了城防军务之后,程齐之才敢再来拜见自己的父亲。
程务挺这才由恶来做回了一名父亲,他和蔼的点头微笑,“一路疾驰,想必辛苦了。”
“孩儿不辛苦。父亲大人受苦了!”程齐之的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孩儿身上有长安带来的好药,请为父亲大人治伤。”
“好。”程务挺一挥手,“来人,卸甲!”
程齐之马上就忙活上了,调了一碗汤药来给程务挺喝,说是止痛的麻药。
程务挺哈哈的大笑,“竖子,老夫岂能喝这种东西?”
“父亲大人,拔箭头和治伤很疼的!”程齐之看着他父亲胳膊上的大箭疮,真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你若不行,换军医来!”程务挺没好气的道,“老夫身为三军统帅,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这碗麻药一但喝下,我便万事不知。出了军情,如何是好?”
“……”程齐之无语以对,只好咬了咬牙,“那父亲大人忍着!”
“这等小伤,家常便饭!休得废话,赶紧动手!”程务挺还不耐烦了。
程齐之点点头,还没动手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只好拿起毛巾先给自己擦汗。
程务挺不经意的露出一抹难得的温馨微笑,父子连心,他倒是心疼老夫。这孩儿别的长处没有,一向孝顺得好。
程齐之开始动手给程务挺治伤了,先用锋锐的小刀割开了夹住钢铁箭头的皮肉,然后一记大钳就将箭头拔了出来。
皮骨嗞滋作响,鲜血长流,程务挺哼都没有哼过一声,脸上甚至一直挂着笑容;程齐之则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大劫难,死里逃生了一样。
“万幸,没有淬毒!”程齐之松了一口大气,“孩儿这就给父亲大人上药。”
“齐之,李仙童怎会亲自率军来救朔州了?”程务挺恍若平常闲聊一样的,问道。
“孩儿不知详情。”程齐之如实答道,“只是突然接到行军长史的军令,命我与程伯献担任先锋来救朔州。”
程务挺眉头一皱,莫非李仙童害死我还不够,还想把我儿也搭进朔州?
“那李仙童的人马出发了没有?”程务挺问道。
“出发了。”程齐之肯定的说道,“我们是同时出发的,后军李仙童主力大部共有三万人马,其中还有我的左奉宸卫同僚刘冕与崔贺俭做副将,另有裴元帅派到并州来的监察御史魏元忠随军而行。”
“监察御史,魏元忠?”程务挺眼睛一亮,这就对了!
李崇义和李仙童再如何狗胆包天,不敢在裴元帅的眼皮底下乱来,更不敢当着朝廷的御史耍花样!
程务挺,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
神经刚刚一放松,程务挺就猛吸凉气大骂起来,“竖子,轻点!老夫很疼!!”
“呃……父亲大人息怒!孩儿轻点就是!”程齐之愕然不已,方才割肉取箭都半点没事,现在只是敷药如何就疼成这样了?
“报——”副将大声来报,声音里透出无边的喜气。
“何事?”
“程将军,你看谁来了!”副将把门推开,大声叫道,“兄弟们大声欢呼吧!——我们的英雄,凯旋归来了!!”
一人大步踏入房内,对程务挺报拳一拜,“恶来将军,别来无恙!”
程务挺一把就将给他治伤的宝贝儿子推开了,像是一瞬间就突然变回了二十岁的小青年,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死死的抱住了。
“苍天,可把你盼回来了!!”程务挺的激动与开怀无以言表,这个大力熊抱的力气,几乎和牛奔有得一拼了。
“恶来将军,我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薛绍哈哈的大笑道,“我还给你带回了四个俘虏!”
“你回来就最好!”程务挺松开了他,如释重负的道,“至于有没有带俘虏,那其实不关老程什么鸟事!”
薛绍和在场的将军们一起哈哈的大笑。
“薛将军?!”程齐之大吃了一惊,而且满头雾水,“你……父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恶来将军,你儿子好像在笑话你了!”
“他敢,老夫一耳刮子就把他扇回长安去!”连忙拉着薛绍,双手扶着请他坐下。
然后程务挺跑了出去,把里里外外远远近近所有的副将兄弟们都叫了来,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满堂,正儿八经的对着薛绍抱拳一拜。
“万不敢受!”薛绍万没想到他们来这一手,连忙站起身来抱拳回礼,“恶来将军,诸位将军,你们这是要折煞我了!”
“不,你可受,必须受!”程务挺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成功的奇袭了黑沙,朔州肯定要没了!你非但是救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的性命,也挽救了死难兄弟们的名节,让他们不至于到了九泉之下,也背负丧师辱国之罪名!”
“薛公子在上,请再受我朔方军全体将弁,大礼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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