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枍坐在一棵枯树的枝桠上,抬手驱除不远处水井中的魔气,让水井重新焕发生机。
紫凰就停歇在一旁,夕阳缓缓地在她们眼前下落,橙红色的余晖温暖而凄凉,先是染了近处的云霞,然后又铺陈开来,将这一方天地涂抹出自己的色彩。
仙枍静静地望着,她靠在树干上,垂下的双腿在半空中前后晃悠着,然后她开口,似是随意地说着:“这世上每个生命行到艰难处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强者的庇佑,若是强者不肯,便很轻易会百般咒怨。于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而弱者从不会发现自己的过错。”
“也不会发现自己的错过。”凰厥接了一句。
此时此刻,她们的心情都很平静,当跳出了参与者的身份时,事情总会变得简单和容易接受,就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带着些懒洋洋的气息。
仙枍甚至慨叹似的说了一句:“是啊,错过。”
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变强的机会,也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改变人生的机会。于是只能继续顾影自怜,怨恨上天的不公。
仙枍感慨完,突然笑了,指着天际说:“星星出来了。”
此时向天空望去,已是夜幕高悬,群星闪烁,虽然月亮黯淡了一些,但漫天繁星显然更能令人身心愉悦。
仙枍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走啦,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闻言,凰厥昂起头颅,对仙枍说:“你可以坐在我身上了,我应该可以带你飞了。”
仙枍惊讶了一瞬,却很快转为笑容,她没有拒绝凰厥的好意,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静远的夜空之下,是一人一凰飞翔远去的身影。
稍显茂密的林间也有枝叶稀疏的地方,有人正透过那里望向夜空,像是在看星星,又像是在看那渐渐远去的身影。
昤昽被笼罩在一片星光里,她不常有表情的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笑意。
初见仙枍时她控制不住晗月剑,伤了对方的亲人,如今她没了晗月剑,却不敢上前相见了。
就这样也好,昤昽想,至少她知道仙枍过得很好,她还可以帮对方做一些事情,来弥补那次的亏欠。
昤昽转身,她也该去抓捕魔修了,总不能让仙枍一个人做。
虽然她知道,即使多了她一个人,仙枍想要做成的事情也太过艰难。
而谁又曾想到,当初她拿来当做下山理由的借口,竟真成了她要做的事情呢?昤昽哑然失笑,这世间的缘分,总是让人说不清。
而在更远的天界,暮雪正坐在一片池水边发呆,这水便是天界碧落。
嫣红的裙摆落在了水里,渐渐被浸没、染湿,却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
忽然一个人渐渐走近,暮雪才回过神来,将视线挪过去。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广袖长袍,上面有金线绣的龙纹和乘云纹,头上是一顶金玉冠,至于模样,更是让暮雪熟悉非常。
但想开口时,却又觉得异常陌生。
她张了张口,舌尖上滚过许多字眼,到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天帝。”
对方因为这个称呼微微挑眉,不过还是没说什么。他走到暮雪身旁坐下,自然得就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是了,这天界可不都是他的吗?暮雪才是那个闯进别人家后花园该紧张的人。
暮雪反应过来,就想离开,却被帝旿按住了。
“你现在只有仙籍,来天界一趟不容易吧?何必急着走。”闲聊似的语气,像是帝旿这个人一样随意。
见状,暮雪也就没动,继续坐着,只是稍稍挪远了一点。
帝旿倒是没介意,他慨叹一般地笑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欣慰。他说:“你们两个都比当初好了很多。”
这句话惹得暮雪抬头看了他一眼。
帝旿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发心,被暮雪慢了一拍躲开,他笑着收回了手。
“放手吧,好不好?如今这样不也很好,何必执着于以前的事情呢?”
暮雪下意识地摇头。
帝旿算是她的兄长,而且以前也很照顾她,虽说到后来恨也不是没有的,何况她本就是恨魄,但总归要淡一些,而且一到对方面前,自己就总是下意识的紧张,或者说乖巧,不过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个词。
“不可能的,已经有一个人忘记了,那另一个人就必须铭记,否则还有谁记得?”暮雪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然后那股紧张感便好了很多。
她接着说:“当初逼死她的人里,也有你的一份,帝旿。”
帝旿望着暮雪,神情很平静。然后他长久地叹了一口气。
“你错了,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和苍旻在一起是不幸福的,我试图阻止你的不幸,而你全不在意,一意孤行。你告诉我,你对我的恨,来自于哪里?”
帝旿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帝旿,平时嬉笑打闹不在话下,但一旦正经起来,又比谁都看得通透。
暮雪愣了愣,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仙霂曾埋怨过帝旿阻拦她与苍旻的感情,但帝旿确实是为了她好的。所以她的恨又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她是恨魄,才会需要承担这许多吗?
帝旿很耐心,他是兄长,总要容忍一些妹妹的小脾气的,在他看来也还没有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尤其是,在暮雪获得了所有的记忆之后。
帝旿看了看身畔的碧落,嘴角有着细微的弧度。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恨,我是恨魄,只是恨魄。”
帝旿抬起双手,按住暮雪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那双手没有施加什么力量,但却重得让暮雪无法挣脱。
“是,你是恨魄,但你也融合了那只灵狐的魂魄,现在你的魂魄是完整的,你没有必要压制其余的魂魄。你是暮雪,不是仙霂,不需要为她守着什么。”
暮雪蓦地低下头,声音哽咽:“我是被抛弃的。”
“不,你不是。”帝旿有些心疼,他拍了拍暮雪的背,“你只是不舍得她难过,所以才离开。你不是被抛弃的,你只是太在乎她了。你去问仙枍,我想她肯定是这么想的。”
暮雪像是一个委屈了却没地方说,只好伪装自己很强大的孩子。在遇到亲人的那一瞬间,伪装的壳子碎裂,露出来那个委屈的孩子,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她得到了亲人的安抚,也终于可以放声哭泣。
当然,暮雪没有放声去哭,她只是开始不停地落泪,那泪珠太过沉重,争先抢后地坠下,连擦都来不及。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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