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掀开床帐,往床下看去,只见床下有只精巧的酸枝木匣子,大约一尺宽,两尺长,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并蒂莲花纹。纸鸢从没见过这个匣子,她探下身去想把它抱起来,很重,便直接打开了匣子的盖子。里面是一本本用羊皮装订好的书,盒子的间隙处还放着一些卷轴。
纸鸢拿出一本来看,是母亲的笔迹,但字却不是当下通用的字。母亲教过她,说这是另一个国家的文字。这种字更简单些,表达起意思也更言简意赅。字不是用毛笔写上去的,看起来似乎像是碳棒。每本书的封皮上都有烙铁烙印的数字——那种母亲教她计数的符号。她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
母亲在每一页的顶部用数字标注的日期,第一本是从建和一年开始的。现在是建和二十二年,那么就意味着这是母亲在二十一年前写下的。
她细细的读过两页便明白了,这是母亲的日常随笔,记录着母亲遇到的事,那些细小的抱怨,那些喜怒哀乐。建和一年,母亲应该是十七岁。随笔里母亲神采飞扬,娇俏调皮,让纸鸢觉得不可思议。
纸鸢慢慢的读着。
母亲的父亲原本在京任官,但在建和一年的春天,那场朝堂上的大洗牌之中,被牵连外放了。家眷的车队行至明州的时候,她假扮成小厮,逃了出来的。母亲为此准备了多年,早早的便想好了路线,兑换了银票。这次机会来的虽然突然,但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母亲跟了商队北上,计划中六月便能出关,但是商队却被迫停在辽州。因为,嫡皇子,谋反了。他们在辽州盘桓月余,得到的消息一条差过一条。
匈奴人攻克震北关后,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攻破了通州府。纸鸢看到母亲在随笔里讽刺道“有嫡皇子这么个奸细,打起来能不容易吗???”纸鸢脸上还挂着眼泪,却没忍住笑。
一开始,母亲的笔法还比较轻松明朗,但越往后就越昏暗压抑。
商队见事不好,启程南返了。匈奴人破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甚至在通州府,清河郡遇到顽强抵抗后,屠了全郡两万余百姓。两万余手无寸铁的百姓,光是埋尸坑就有百余个,尸横遍野。流民仓皇南逃,一时瘟疫四起。
母亲是在这一年遇到她口中的小柒的。母亲的随笔里,小柒是个黑瘦的孩子,拖着身后木板上奄奄一息的妇人一步一磕头的乞讨。在药房的门口遇到刚抓完药出来的母亲。
母亲见他头上血流不止,仍然不停的磕,心中怜惜,越过他去看那木板上的妇人,却发现已经气绝了。于是给了他一钱银子让他安葬那个妇人,又给回身去药房买了止血的伤药给他,这才转身离去了。
三日后母亲在租住的小院门口,发现了这个满身泥污的孩子晕倒在石阶上。母亲不能见死不救,只好把他拖进屋子里去,喂了些糖水。那孩子两个时辰才醒过来。一问之下明白,他是从药店伙计处打听到自己住的巷子,又在巷子里问了许多人,花了半日才找到这里。找到了却又不敢敲门,怕母亲不肯收留他。于是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一夜,饥寒交迫,终于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
他告诉母亲,他的几个哥哥都在清河郡的那场战争里死了。他在房梁上搭了块木板,和他娘偷偷藏在上面,这才免于一死。匈奴人屠了城,抢了粮食,宰杀了所有牲畜后便撤走了。他和他娘偷偷掩埋了相熟的人的尸体,绕道离开清河郡。但路上的时候,他娘却染上了时疫,到了辽州府的地界上,已经是坚持不住了。
母亲考虑再三,觉得身边多个人也更安全些,便收留了他。那一年,小柒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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