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杯明月
少女清脆的笑声在浓荫下,如清风拂面,吹散了夏日些许燥热。
窘迫的霍寅客在面对郭谨偈的时候,总是毫无办法,他转身欲往别的浓荫下去,郭谨偈叫住他,“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而且,霍寅客你知不知道,这瓜可是从西面快马加鞭送来的稀有品种,京中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你竟然放任、白白便宜了蚂蚁?”
放在地上的西瓜下方,有一只黝黑壮士的蚂蚁挥动前肢往西瓜上爬。霍寅客行兵打仗,多是风餐露宿,对于粮食更是珍惜,听郭谨偈之言,西瓜还耗费了好大一番心血,不能忍,霍寅客上前拿起了地上的瓜。
“尝一尝吧,很甜的。”郭谨偈笑着对他道,水眸亮晶晶的,“我特意为了你派人去盯着店铺,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喜不喜欢?”
吃瓜的霍寅客顿了顿,自小他便在军中与众位将士一起练兵,很少接触到女儿家,一战成名之后,也有很多女子向他表达爱慕,但大多是含蓄的,他冷着一张脸便能打发了去。只有郭谨偈,能将爱慕两个字挂在嘴边,不论他是冷淡对待,还是大声呵斥,她都一如既往甚至变本加厉地黏上来,对于这样强烈热切的示好,他骨子里是无措的。
掉进郭谨偈盛满星子的眼眸中,霍寅客慌乱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她,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真诚的,若她是花解语那样的仵作,他便能心安理得地与之打上一架,可是,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郭谨偈是心悦他的。
深深叹气,霍寅客再次强调,“郭谨偈,我并不心悦你,你不要再来寻我了。”
“那你心悦谁?柳卿栌?”
“怎么可能!”
“尚桥茶?”
“她是谁……”
郭谨偈问了一大堆人,偏就是不提靳菟苧。霍寅客也一直悬着心,害怕下一个便是靳菟苧,他想要回答是,又有些胆怯,几轮下来,不远处的将士人群中传出一声口哨,练操中场休息时间到,将士们快速归队,霍寅客刷地一下往前冲,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手里还捧着瓜。
他正为难地望着手中的瓜,郭谨偈笑着说,“都被你的手碰脏了,你若是不吃,就扔了吧!”
压着心里的一股气,霍寅客三两口解决西瓜,入口清甜水润,一下子将他心中的热火扑灭,真是好瓜!
浓荫之下的郭谨偈见霍寅客最终还是吃下了自己递过来的瓜,魅惑的脸蛋上露出耀眼的笑,施施然地走回自己的长椅躺下。
侍女见她过来,连忙递上一方湿帕,郭谨偈边观望归队的霍寅客边擦拭手指,旁边另有一侍女端着花茶,等郭谨偈净手后才小心地端上来,“小姐。”
“嗯。”郭谨偈慢悠悠地接过白瓷杯。
“小姐,刚刚管家派人来传信,郡主此刻在府内等着拜访你。”
放下果茶,纤细的眉毛弯了弯,“靳菟苧?”
想到什么,郭谨偈站起身,“收拾下,今日收工了。”
校练场上,见郭谨偈的侍女开始收拾行装,打拳的霍寅客深深吐气,终于走了……
太傅府,偏厅。
太傅夫人正在接待靳菟苧。郭谨偈回来之后,客套一番,太傅夫人便离去,将地方留给两人。
千丝穿花金纱蝶随着郭谨偈的行走翩翩起舞,她在靳菟苧上位坐下,也不吩咐人重新奉茶,直接开门见山,“靳菟苧你最好真的有事来找我。”
“我来,是要将一件东西给你。”
郭谨偈挑眉,靳菟苧不会是又想陷害于她吧?浮生湖一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眼下金秋盛典比试在即,为了夺冠,世家贵女们不入流的手段也慢慢多了起来,前几日还听说有一位小姐从床上摔下来,竟然是摔断了腿,这样的圈子,真是恶心。
想到这些,郭谨偈更加不耐,“你是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吗,我及笄那日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不成?”
突然明白郭谨偈话中的意思,靳菟苧的脸有一些发白,“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今日来也是因为事关霍寅客,才有此一行。”
“霍寅客?怎么,你要为了他,和我宣战?”
靳菟苧摇头,“霍寅客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的心中有家国大义,若他心悦于你,定然会护你一世安稳。”
将袖中的帕子拿出来,靳菟苧起身到郭谨偈近前,“他虽然平日里练兵打仗神通的不得了,在男女之事上却总是缺一根弦,但我知道,在这方面,他最是守礼,若是认定了一人便会是一辈子。”
这些郭谨偈自然看得出来,她现在不清出的是靳菟苧为何要来和她说这样的一番话,不该是与她下战书吗?
在郭谨偈审视的目光中,靳菟苧掀开帕子,露出里面的玉链,“这是霍寅客母亲留下来的,共一对。一条在霍寅客身上,一条……是霍姨留给未来孙媳的,现在,物归得主。”
玉链的光泽暗淡,胜在做工精巧,郭谨偈望着玉链陷入深深沉思。
在她的房内,也放着一条一摸一样的玉链,那是她对霍寅客爱慕的起源。她无数次幻想着,待到大喜那日,她再将玉链拿出来,告诉霍寅客,她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为什么?”郭谨偈相信靳菟苧说的玉链来历,只是靳菟苧为何这样做?这条玉链应该是霍母在世之时赠与她的,她为何要转送给自己,还是说,靳菟苧在打鬼主意。
“为什么……因为我希望霍寅客好。当然我不是出于那种感情,十几年的竹马相伴,不管怎样,霍寅客都帮助了我很多,我希望他好。”靳菟苧将玉链放在郭谨偈旁边的木桌上,“郭谨偈,你一定要待他好。”
放下玉链的靳菟苧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头,如此,她是真的再无牵挂,连带走出霍府的脚步也轻盈了不少。而坐在上位的郭谨偈,回过头看向帕子上的玉链,一脸深重。她刚刚将玉链收起来,便进来一带着薄纱的女子。
郭谨偈见到来人,立马笑脸相迎,“凤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听闻郡主来了,索性无事,我便出来瞧一瞧。”
郭谨偈笑,“靳菟苧过来了不是一时半会儿,凤姐姐你现在才来,定是梳妆打扮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的。”
凤梓桑点点头,“苦夏阳灼热,我的肌肤一旦受到烈日暴晒便会起疹子,泡完药浴,做了脸敷我才出来,看来,她人已经走了。”
“不巧,刚刚离开。”郭谨偈说话间,挽着凤梓桑的胳膊往府内去,自然地讲起今日的战绩,“霍寅客今日也吃了我送的瓜。”
“嗯,努力是有效果的,今日是接受了你的瓜,以后便什么都不会拒绝你了。”
想着未来的那日,郭谨偈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如今她手中还有霍母的玉链,霍寅客,你是逃不出的!
太傅府门外,提着龙头灯笼的花解语问靳菟苧,“回将军府吗?”
“逛一逛吧,阿语你是不是还没有好好逛一下京城街道,明日之后,我们就要一起浪迹奔波,今晚恣意一回!”像是拨开重云,欲要飞上九天的释重和前路未知、一勇而往的孤注一掷,靳菟苧接过龙头灯笼,对着花解语笑。
衣衫碰撞龙头,龙头在两人之间频频点头,花解语往后退一点,舌尖轻抵牙根,“好。”
“咱们先杀到山水酒楼去好好吃一顿,再去往清宿小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目睹一场让人拍案叫绝的诗词比试,待到晚间,我们就提着龙头灯笼去放花灯。对了对了,金秋盛典期间若是有达官贵人遇上贤才,定是会大放烟火,若是有幸能遇上,与阿语一起共赏绚烂花火!”
靳菟苧说话的时候,神情和她手中的龙头灯笼一样频频点头,顾盼生辉。明日便是九死一生,今日她还能笑得如此灿烂,想到心中的打算,花解语对她扬起笑容,“好,我陪你。”
“阿语要一直陪着我,今后便是你我还有母亲三人相伴。唔,我想想,到时我就去开间甜点铺子,我负责做甜点,母亲负责记账,阿语就往柜台那边一站,定然有很多的客人蜂拥而至。”
花解语嘴角微微抽搐,他轻轻拉上靳菟苧的衣袖,让她靠近自己一些,避免与其他的行人撞到。
“不行不行,阿语太过貌美,若是有人起了歹心便不好了,阿语还是待在家里吧,我养你便是!”
“你养我?”即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花解语还是对于靳菟苧的话感到讶异,靳菟苧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
望着点头,郑重应是的靳菟苧,花解语暗道傻子,浅浅的叹息被人潮淹没,“不会的,我有武功,可自保。”
靳菟苧一想也是,便开始畅想着若是安定了,便想办法偷偷给阿木传信,最好是能将阿木接到身边来。花解语时而点头应是,心中似有浓浓的愁绪,靳菟苧,你不会成功的呀。
从花解语听到并且识破靳菟苧的计划之时,靳菟苧就不会成功的!
从靳菟苧拉上花解语一起制定计划,并且将东苑确有暗道的事情告诉花解语的时候,靳菟苧更不会成功的!
这些全都被压在花解语的心中,他只面上浅笑着,如芝兰玉树,高山流云。
于是,玉壶光转,琳琅满目,半日看尽京城好风。直到月芽初升,花解语端过清宿小栈的茶水对靳菟苧道,“靳菟苧,敬你一杯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