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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似是故人局

  假山之中,身穿龙袍的玄月大帝周身气质与韩君遇如出一辙,细细看来又有些许不同,那狭长的丹凤眼中没有韩君遇那样从骨子里自带的桀骜和恣意,整个人都沉淀了锋芒和贵气,但是又因格外出众的相貌和气韵让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汤汤水声清澈空灵,忘尘云袖的酒香伴着潋滟水波一圈圈漾开,水中浮沉的夜光酒杯在渐渐暗沉的天际下散发盈盈亮光,岸边的靳菟苧静默跪地,她正对着的玄月大帝悄然离去。

  许是有一盏茶的时间,靳菟苧微微抬头,假山之中已然没有了身影,她慢慢站起身,这一场私宴到底算什么?

  若说玄月大帝设宴是有意与靳菟苧见面谈话,见了面却又一言不发地走开。若是无意,根本就不用大费周章地来此处宫殿,玄月大帝可不是无事做的人,白白浪费时间吗?

  长叹,韩君遇和玄月大帝就没有正常的!

  还好靳菟苧留了心眼,一路顺着地上明眼处散落的珠钗首饰回到宫门前,不见带路的太监,反倒是季七悬着的心安然落地。

  “皇子妃,您可有……”意识到话语不对,季七讪笑了下,“奴才提灯笼照亮。”

  可有什么?

  连季七都不放心靳菟苧单独面见玄月大帝。

  可是玄月大帝什么都没做,千叮万嘱要赶回来陪靳菟苧一起赴宴的韩君遇,到现在也没有赶来。

  回去的路上,小径幽幽,冷空骤降,隐隐有要飘雪的迹象。季七几次想要加快脚步,但是靳菟苧依旧不急不缓,似在沉思,又似徜徉散步。

  “皇子妃,看这天快要降雪了。”

  季七细心地拂开前方挡路的细枝,回头对靳菟苧道,“您当心。”

  “季七,你说……是宫外比较好,还是这处深宫好?”

  青涩眉眼初长开的俊脸上露出老成的笑,季七连停顿都没有,脱口而出,“自然是宫中好。”

  提着的灯笼微晃,模糊了靳菟苧的神色,她轻轻反问,“是吗……”

  宫中好啊,人间最尊贵最繁盛的地方。

  哪一人不是挤破了头皮想要进来,单单是来走一遭,在此处丧失了一切尊严人格,奴颜婢膝摇尾乞怜也乐意。只要来过宫中,就比太多人高贵得多,见识得多,在平头百姓、无知小儿面前也能得人称赞一句是去过宫中的人,见识过大场面的!

  能不好吗?

  靳菟苧无法评说。

  “皇子妃,您别笑话奴才。奴才吃尽了苦头,偶然尝到一丝甜头,过往的那些再不能忍受,只愿往高处爬。您问奴才哪处好,能给银两,有好吃好喝的,奴才就往哪处去。”

  “奴才这些污言,也只在您跟前讲讲,只因奴才抛却所有全心追随于您,有您一日风光,奴才就有一日的银两可拿,夜间能有安稳处。”

  靳菟苧并不信他,“出了宫,你依旧是二皇子府上的管事。”

  “管事何其多,哪有奴才的一席之地。何况想要成为二皇子殿下的亲信,谈何容易?奴才还不若诚心侍奉您。”

  风过,雪落,靳菟苧没有继续接话下去,沉默往留雁宫去。

  季七的话即便是真,靳菟苧也不愿意相信,其间的猜疑和利益衡量有如过独木桥。处处小心防备的疲累,靳菟苧不想沾染。

  留雁宫很大,奇珍异宝件件惹人惊叹。

  用过晚膳,时辰尚早,宫女并没有限制靳菟苧的举动,担忧靳菟苧无所事事还提议去转转,拿来灵巧的木制机玩给靳菟苧,靳菟苧摆摆手拒绝了。

  手捧香炉,临窗而立,红色的花瓣飞扬落在衣襟上,靳菟苧问,“这是什么花瓣?”

  “回皇子妃,是后院红色的五季云岚花,您可要去瞧瞧?有回廊可直达那处,不用担忧飞雪沾身。”

  红色的五季云岚花……

  驿站那夜,身穿宫服的女子临死前唱的词……

  “推妾入花海!功力尽全失!郎君掌中刀,刀刀剜妾心!幽兰肆虐风声起,凤仪宫中孩儿啼,面前人是枕边人!面前人是刽子手!面前人啊……”

  宫女靠近来,“皇子妃?”

  “啊?”喃喃自语的靳菟苧白了脸颊,宫女问,“可要奴婢取大氅来?”

  “不用了。”

  那些秘密太过揪心和沉重,靳菟苧不想卷进去。

  她关上窗户,不禁发寒,韩君遇住在留雁宫中,每日见着飘零的红色五季云岚花,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那样狠辣的人,容不得一丁点沙子膈应,却眼睁睁地让当年血淋淋的罪证在面前张牙舞爪,心性着实扭曲却坚硬。

  不寒而栗。

  靳菟苧去到梳妆台前卸妆,有眼力劲儿的宫女上前来细心拆发,却有宫女在门外讲话,靳菟苧的发钗将将取完,宫女进来道:

  “皇子妃,皇上特意给您赏了东西。”

  指尖缱绻,靳菟苧让身旁梳发的宫女退下,“赏了何物?”

  “公公并未明说,只道是您喜爱的。”

  处处古怪。

  靳菟苧点头示意宫女呈上来,那明黄锦布盖着的,从形状上来看是玉瓶。皇上亲赐之物,宫女不敢代劳打开,靳菟苧披散着发上前掀开,是……一盅酒。

  几个时辰前,靳菟苧还见过这种酒壶。

  拔下酒塞,沉香溢出,果然是忘尘云袖。

  她喜欢的?

  玄月大帝果然是慧眼如炬,知微见著,他定是看出她认得这酒时的不对劲。

  靳菟苧仰头就灌下一大口酒水,这样豪放甚至说是有些出格粗鄙的举动把一屋子的宫女惊着了,靳菟苧无心在乎这些,她摆摆手,“都下去吧。”

  “是。”宫女们有序地鱼贯而出,而皇子妃却披头散发抱着酒壶边灌便往床榻边去了。

  好酒须细品,靳菟苧这样狼吞虎咽也只尝出个囫囵味儿,她靠在床边,整个人都是恍恍乎乎的。

  南红国中从西边小镇到京城行商的韩公子,和玄月国二皇子韩君遇到底有何关系?

  韩公子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韩君遇是披着人皮假面的魔鬼,相差如此之大,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

  可是在见识过韩君遇有多么恶劣之后,这天下什么事情是韩君遇做不出来的?

  靳菟苧一直在想,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韩君遇独独选了她来做皇子妃,不可否认一定有父亲的缘由在,可是韩君遇多狠呀。他的不近人情,凉薄善变,没必要舍出皇子妃的位置来吧?

  忘尘云袖乃是烈酒,拾荒小店中韩公子第一次请靳菟苧饮酒就是为了灌醉她,可惜靳菟苧被父亲锻炼到千杯不醉,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大醉一场,好好地睡过去,忘却所有的纷杂。

  可她的思绪无限发散,一点点地回忆所有,那些南红的经历,还有来到玄月之后与韩君遇之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要陷入魔怔了。

  又或者韩君遇要挟了韩公子?

  靳菟苧猜不透。

  “韩君遇……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把我困在身边,是不是就像那血色五季云岚花一样?心中百般怨恨咒骂着,却要容忍住在留雁宫中,要把我牢牢拴住。”

  “疯子……”

  空酒壶被茕白手指死死扣住,手的主人却是喃喃自语。

  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原来,蓦然惊醒,似是故人局。

  应是天时人和,自靳菟苧走出那个训练酒量的酒窖后,靳菟苧第一次醉宿了。

  翌日,天大雪。

  留雁宫中摆在露天花卉丛的一把上古无弦琴发出悦耳琴音,宫女告诉靳菟苧此乃微生皇后和玄月大帝合力制作的古琴,须得恰好重量的物体击打轻点琴身,古琴才会发出声音。此时留雁宫中的优美旋律,奇妙地将落雪化为有声,真真是落雪的声音。

  知晓微生皇后和玄月大帝空有鸾凤和鸣假象,靳菟苧听着琴音知觉讽刺心凉,又怕宫中人多眼杂祸端缠身,靳菟苧自发地不出留雁宫。她一直在等韩君遇回来,留雁宫中前来拜访的人有的被迎进来与管事的交谈两句离开了,大多都是被拒之门外。

  却还有一位是直接硬闯进来的,彼时靳菟苧为了直面心中的恐惧,正在血色五季云岚前沉思,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还有宫女阻拦,“八皇子!八皇子您不能进来!”

  听到声音,靳菟苧连忙躲进漫天的五季云岚花海中,一身贵气的少年直奔花海来,语气是轻扬上挑的,“本皇子又不是来寻二皇兄,你们拦什么?”

  宫女们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周,俱低头不语。

  八皇子冷哼一声,径直往花海之中来,靳菟苧与他不过六七步的距离,眼见八皇子越来越近,靳菟苧甚至屏住了呼吸。

  万幸,八皇子停了下来,他轻快地道,“就是你了!”

  靳菟苧大惊,狠狠地低下头来,却没有被人揪出来,她慢慢抬了头,见到极其妖艳的一幕。

  与韩君遇锋芒毕露、不容人直视的天人之姿比起来,八皇子的相貌完美地避开了玄月大帝和韩君遇身上的所有锋芒,似是人间美好的俊俏绝美少年。

  漫天的血色云岚花中,泛着白光的匕首划开八皇子的手指,凝结的血汁滴在八皇子拔起来的带土云岚花根茎处。

  八皇子笑了起来,“成!”

  这一笑,有了几分邪气。

  八皇子带着五季云岚花又是一阵喧闹着离开了,靳菟苧却是呆坐在花海之中,好一会儿,隐隐有宫女在叫她。

  “皇子妃。”一位宫女拨开花株,轻声道,“您没事儿吧?奴婢扶您起来。”

  “他……他……”

  “八皇子殿下很是喜爱红色的五季云岚花,时不时来留雁宫中取一株回去,奴婢们都习惯殿下这样硬闯进来了。”

  自残取花?

  玄月的皇室都是疯子吧?

  八皇子是,玄月大帝是,韩君遇更是。

  触目皆是鲜红,靳菟苧再也受不了,“我要出宫,备马车,我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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