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内阁是杨廷和一家独大,他为人又足够强势,在他的独断之下,这个处理意见顺利通过,作为内阁的意见送交天子裁度。
在东南亚目前的政治经济体系中,一旦大明宣布对某个国家实施绝罚,也就是不把这个国家看做自己的藩属,其意义相当于在后世阿美利戈王国宣布某个国家为邪恶轴心,又不受任何国际公法保护。当然,这不一定说其肯定会被灭掉,但是在政治外交上,都是大明朝表达的一个态度,且对那个国家也肯定不是好消息。
直到晚上回到纱帽胡同的家中,杨廷和长子杨慎及二子杨惇都已经回了家,各自上前回禀着自己所见所闻“父亲,您的处置已经传到了翰林院内,严嵩不发一言。不过翰林院内有些人颇有微词,觉得如此一来,又会像武宗朝一样,让武人得功。再者,东南太远,朝廷难以监管,恐有杀良为盗,又或是虚报战功之事。”
“兵部那里也有人说,在东南编练练兵,就是在劳民伤财,于国事无补。”
“他们说的什么,我想也想的到。这帮人,要么是书生之见,要么就干脆是为别人摇旗呐喊,东南豪门这次是下了大本钱,铁了心要禁海。”
父子三人来到密室之内,杨廷和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数百名倭国贡使,就能血洗宁波,宁波市舶司衙门在其中自有过错,不过如果把过错都压在市舶之上,或是说禁海断贸就能平倭,未免也太小看我杨某了。”
“父亲,今天几位同乡上门拜访,说的也是海禁之事。看来东南豪门势在必得,已经在所有关节处都用了心。夏言上这本章未必一定是受了好处,也可能是不希望东南的局势更恶化下去,他或许也看出来,这次宁波之乱是东南豪门在后面出手。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东南之乱,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能够让豪族大家出手,或许倭患真能迅速平息。”
杨氏父子对于夏言的看法并不算差,至少比起他的那位大同乡严嵩来,夏言为人刚直,有什么说什么,并不阿谀权势,还是属于那种坚持本心的诤臣。反倒是严嵩那种不显山露水,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的,在他们看来才真正是有问题。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杨廷和显然不满意夏言的看法“乱象始生,就该用大力消除。夏言此人忠正则有余,但是务实上就未免不足,一旦海禁,这倭患怕是真要连绵几十年,不知道东南要死多少百姓,朝廷将来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真正把倭患平息掉。海为闽者田,若是不让他们下海,福建的百姓,难道就等着饿死?那是逼着他们去做强盗!东南名门这些人,他们不会去干涉倭寇,又或者说,到了那一步,他们也干涉不了。不过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只要绝了朝廷贸易,自己就能独霸海贸之利,这种心机,也只好瞒瞒夏言这种只讲道理,不讲实际的书呆。老夫为相多年,不上这个当。”
他在自己儿子面前,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们觉得,我裁撤太监,废外四家军,与他们必是一路之人。可笑!为父何等样人?我罢镇守,废锦衣,皆出于公心,为百姓谋福,怎么会去和他们同流合污?区区倭寇,也敢于我大明东南横行,让我向他们低头?”
杨慎笑了笑“父亲,您说的不错。不过若是想要在东南用武,是不是把杨承祖先调回来?现在万岁要重立锦衣卫,正好让他回来主持局面,免得他贪天之功……”
“慎儿,为父并不喜欢杨承祖,我不希望朝廷里再出一个江彬,也不希望今上成为武庙。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他留在浙江更为适合。这次宁波之乱,他能带人斩杀数百强人,总算是挽回了大明的脸面。此时此事,此人正当其用。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和杨承祖的事,是大明自己的事,轮不到倭人拣便宜。他有手段,有心机,对付倭人,就得用这样的角色。慎儿,你准备一下,为父替你告假,你也去东南。”
“父亲,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让你去抢功,也不是让你去掣肘,而是要你去给杨承祖帮忙。那些东南豪门手段多,门路广。在东南练兵,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手脚,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背后捅刀。为父倒要看看,我这个首辅的长子在那,还有谁敢动手?”
杨廷和如今差不多就是宰相,不管那些豪门大族有多少胆量,若是他真把自己的儿子派过去,却是比朝廷放一口尚方宝剑还要有用。那些世家豪门,怎么也不敢把首辅的公子坑死,就算再怎么不高兴,也得去尽力配合。
杨慎自己也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去东南也自有文坛好友往来,就算在南方住上十年八年,也有忙不完的诗会、文会。走上这一回,用的虽然是访友的名目,但是随行带上了杨府的护卫、幕僚,俨然就是个练兵衙门。有他居中协调,东南地方衙门,于练兵抗倭事上,必然要更加勤勉。
杨廷和看着密室门外,目光清澈坚定“倭寇荼毒百姓,残害生民,这次老夫就要教他们一个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也要让那些蛮夷知道,什么叫天威赫赫。”
就在这个夜里,灯市胡同附近的严宅之内,严嵩看着手中早已写好的奏折,反复看了几次,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其妻欧阳氏哄睡了儿子,来到他身边“老爷,还是为了宁波的事?”
“是啊,今天已经有三个旧识前来拜访,你不是也知道么。即使不考虑他们,也得考虑一下继卿先生。他与你爹,还是旧交,他的态度……”
欧阳氏温柔一笑,“相公,你是个聪明人,自然值得如何取舍。在我们困顿之时,不管是继卿先生,还是你的旧识,可曾有人给予我们一丝助力?是谁让咱们一家有如今的日子,又是谁救了藩儿的性命。再者,陛下的心里向着是谁,相公心里也自该有数。”
“娘子,你这么一说,为夫就有决断了。杨贤弟待我有恩,我也要对的起他,这一份奏折虽然分量有限,不过也算是严某的心意。”
承天殿内,嘉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黄伴,这次朕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一个是张佐。本来朕本意是要张佐前往,不过想起黄伴安陆杀贼之功,或许这武事,还是黄伴比较擅长。希望这次,你不要让朕失望。”
五日之后,在首辅的强势,以及天子的支持下,数道圣旨下发。准浙江编练新军十营三万,以备平倭保境。
命黄锦任浙江镇守太监,赏王命旗牌,便宜行事。命都察院监察御使张嘉印为浙江巡按御使,武定侯郭勋任浙江总兵,原山东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景通,升登州卫指挥使,实授浙江宁绍参将。杨承祖加封二品都指挥体统行事,继续视察东南武备,并剿倭事。
至于提出废市舶司,禁海贸的夏言,则于两日后被外放为河南南阳府推官。历史上的一位名相,从此隐没于大明万千官僚之中,不复为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