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天祁国的王都秋水城,因着处在天祁六大河的交汇之处,取“秋水时至,百川灌河”①之意,故名“秋水”。
而现如今定居在秋水城中的百姓都知道,除了城心正中天祁皇族世代居住的皇宫之外,城东的玉侯街也是轻易去不得的。
原先的玉侯街不过是一片有钱人家的宅邸,因着道路仅仅只能容两架马车并肩而过,所以经常是为了人们能够顺利出行而轻易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但即使如此,却也是没有打消寻常百姓们对富人生活的好奇心,三不五时便有人混进来——听个高门大户的墙角、或是瞻仰一下有钱人的奢侈,反正也没有看守,不妨碍别人出行也就是了。
但是现在可是完全不同了。
前不久新上任的尚书大人被赐了一座位于玉侯街的宅邸,又得了皇帝亲笔御书的正门牌匾,一时风头无两。
朝中各路权贵官员便也是闻风而动,尚书大人的府上每日门庭若市,玉侯街便也热闹了起来。可是这么一来二去,玉侯街难免鱼龙混杂,时常便有盗窃发生,但是苦于玉侯街每日迎来送往的人太多,且都是非富即贵,王城守卫军办案时总是有些顾忌,束手束脚。
终究还是尚书大人看不过去了,上奏帝王请旨派守卫军设关,出入之人必须持有相关凭证,以此肃清玉侯街的风气。如此这般之后,玉侯街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寻常人再不可轻易靠近了。
赵康是今日才在牙行②挂牌待招的长工。因为长得颇为忠厚老实,家底干净又勤劳能干,便被尚书府管家看上雇了下来。交付帮工条约后,他一路跟着管家大人进入了这条传闻中的玉侯街,好奇之下忍不住四处观望,见到一拨又一拨巡逻的守卫军持枪配甲的凛冽气势,连忙低头不再敢左顾右盼。
直到行至一座府邸大门前,赵康才敢抬头瞥一眼大门上的牌匾——“宁府”,笔力很是遒劲。幸好这两个字并不复杂,不是很有文化的赵康也能勉强认得。
管家领着他从侧边小门入,一路上亭台楼阁流水香榭让他简直恍若在天堂,一时竟有些失了神。
“不要乱看。”管家回头瞪他一眼,“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需要我教你吗?”
“不敢不敢,管家大人还请继续带路。”赵康连忙收回目光,只专心看着眼前的路。
穿过富丽堂皇的园子,便是几处四合院落,管家带着他走进最偏的一个,随手一指进门左侧的屋子道:“这以后便是你在这里的住处了,进去看看吧。”
赵康探头看了一眼,屋子虽不大,却也五脏俱全,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套茶具,床榻上的干净被褥也被叠得整齐。他顿时觉得自己能在这尚书府做工,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管家大人,那小人一般在府上做些什么?”
“看你是个老实人,又手脚麻利,以后便在主子书房外伺候吧,平时就负责打扫书房外面的院子。”管家递给他一个牌子,指了一个方向道,“这边出去左转,经过一个亭子后便是主子的书房,主子经常都会在书房处理政务,你拿着这个牌子守卫才会放你进去,每天务必要保证巳时主子下朝之前清扫一遍院子,然后每过两个时辰便要打扫一次,直到戌时,若是当天没有轮到你守夜,就可以去休息了。”
“是,这些事我还是能做到的。”此时的赵康一听说活并不多,想到签下条约时尚书府许诺的月银,心下对这份差事十分满意。
管家淡淡点头:“好了,现在趁着离主子刚下朝没多久,你现在就去把院子清扫一遍吧。记得午膳在午时、晚膳是在酉时,都在这个院子里和院内住着其他人一起用,错过便没有了。”
“是是是,小人明白了。”赵康将自己随身的包袱放上床榻,“小人这就去打扫。”
“嗯。”管家转身准备离去,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对了,无论任何原因都不要在府上到处乱走,主子不喜欢好奇心重或者擅离职守的仆人。”
“是。”赵康心中一惊,却也连忙应了下来。
送走管家后,赵康在院子里拿了笤帚③,便按照管家方才所说去清扫主子书房的院子。
向守卫亮出身份牌后,赵康顺利进入了院落。
守卫还好心提醒道:“打扫的时候手脚放轻些,免得打扰到书房里的主子。”赵康点头表示明白。
四下看了看,院落虽不大,打扫起来却也要费上一番功夫。赵康不敢怠慢,立刻开始清扫起来,免得错过了午膳。
当他准备清扫窗边的落叶时,忽然听到书房内一句充满着怒气的男子喝骂:“真是妇人之仁!”
赵康骤然听到这一句,立刻便有些好奇。这是尚书府,尚书府的主子自然便是现如今备受帝王重用的尚书大人。民间皆是传闻这位尚书大人为人宽和,处事又极有条理,究竟是什么事情引得他如此大发雷霆?
想到此处,赵康好奇心大起,立刻便将管家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猫着腰轻轻屏住呼吸蹲在窗外细细偷听了起来。
赵康这一听便发现屋内有两个人,因为此时另一个声音正在劝解这位尚书大人:“大人不必动怒,您这是一心为着殿下好,该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又岂会违背您呢?”
“哼!”尚书大人的怒气还是未减分毫,“迢非,你以为我没有好好跟他分析过利弊?只是现在的他就像鬼迷了心窍一般,还威胁说若是我不停手就将此事散播出去!明明再不过一年事情就成了,他却偏偏要我就此罢手,功亏一篑!”
“大人息怒,兴许殿下有另外的考量呢?”被叫做迢非的男子还是耐心地劝解着,“而且大人您想,为何殿下会知道了这件事呢?连宫里都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殿下便急着让您罢手?”
“本官又不是没想过,怕是那一位有所察觉,直接告诉了他的吧。毕竟那一位背后还站着师家人,这些自然瞒不了多久!”此时的尚书大人已经颇有些咬牙切齿了,“只是本官竟没想到的是,红颜祸水能将殿下影响到如此地步!”
迢非似乎沉默了一瞬,问道:“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还能如何?”尚书大人气道,“通知暗线罢手吧。现如今宫里那一位已经对当初那件事起了疑心,若是这时候有了把柄,岂不是自掘坟墓。”
“是,属下今晚就去传信。”
“唉。”尚书大人狠狠叹了一口气,“我宁仲即一手教导出来的人,竟然还如此妇人之仁,日后若大事得成,岂不是后患无穷!”
“大人宽心,日后您大权在握,何愁不能收拾这些阻碍呢?”迢非语气淡漠,“如今不过是暂且放过罢了。更何况,若是殿下与那一位交好,日后可能还会用到那一位的身份啊!留着一条命罢了,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说得不错。”尚书大人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到时候若是安分,本官也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
“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告退去传信。”迢非道。
“去吧。”
听到那人将要出来,赵康连忙蹑手蹑脚地走远了些,装作正在认真打扫的样子。
不知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迢非根本就不在意在外面有没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只瞥了他一眼后便离开了院子。
赵康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沉浸在偷听主子墙角的刺激中。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主子与迢非言语中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殿下什么宫中什么暗线,还有所谓的“大事”。
殊不知,他偶然听到的消息竟蕴含着惊天秘密,还会成为他日后最有力的一张保命符。
……
洛漓瑶有些心烦意乱地拨弄着玉盒中的棋子,第无数次向一边挽华问道:“越真还没回来吗?”
挽华也甚是无奈:“殿下,师小姐好几日没回府上了,肯定会多留一会的。”
“吾明白。”洛漓瑶一把将盘上的棋子搅乱,“今日母后说父皇的咳疾又加重了,不知师大人怎么说。”
“殿下不必过于担心了,师大人和师小姐的医术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挽华将被弄乱的棋子一一收拾了,安慰她道。
“嗯。”洛漓瑶随口应着,心里却逐渐有一些不详的预感。
正巧挽月的声音从殿外出来:“殿下,师小姐回来了。”
闻言,洛漓瑶立刻起身准备出去,刚好见师越真脸色带着几分凝重,掀帘而入。
洛漓瑶心里一沉:“如何?”
“不太好。”师越真似乎是走得很急,气息都有些不匀,随手拿过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我父亲说,近几年陛下的身子亏空得有些厉害,平日里又不太注重保养,还……”师越真脸红了红,“反正,只能好生将养着。”
“师大人的意思是,父皇的日子不多了吗?”洛漓瑶重又坐了下来,示意一边的挽华换热茶上来。
“这可是大不敬的话!”师越真被她吓了一跳,“不过我也只敢跟你说,我今天看了陛下的脉案,怕是真的不过就这几年了。”
“已经没有一点机会了?”洛漓瑶盯着她,似乎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这不比寻常病症,像你这般身子弱的还能调理过来,陛下前些年太过放纵,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师越真摊了摊手,“不过有我父亲在,至少还有半年。”
“半年。”洛漓瑶叹息着闭上眼睛,盖住眼中的湿意,“得早做准备了。”
师越真不语,默默给她接受这一切的时间。
此时斜阳已近最西方向,无力地洒下最后的光辉。
一切都将沉入无边黑夜。
……
相关注释:
1.出自于《庄子秋水篇》“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2.【牙行】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或者帮佣工人(有时甚至是买卖奴隶),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也指牙商的同业组织。汉代市场上的中间商人称“驵会”(或作“侩”)。汉至隋唐,中间商人获政府给予的垄断权,由此得“牙侩”之名。宋以后称为“牙行”。
3.【笤帚】又作“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