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亓官大人,名不虚传。”来人轻轻嗤笑,不甚强壮的身体堪堪隐在博古架的阴影之中,从亓官修的角度根本看不真切。
“既然成了大殿下的暗卫,想必也不是一般人。”亓官修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想要起身一探究竟的意思,“刚刚我与下属的对话你也听到了,足够你去向大殿下复命了。”
“亓官大人很聪明。”那人嘿嘿一笑,“只是小人职责所在,还得多嘴提醒大人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免得到时候天降横祸,大人却孤立无援哪。”
亓官修沉默,并不作任何应答。
那人也并未再说什么,只缓缓退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夜幕之中。
“会孤立无援么……”亓官修看着面前明灭不定的烛火,眼底冷凝如冰。
肆虐许久的雷雨初歇时已是第二日辰时,此时的洛嬴华正站在昭阳殿的外殿门之前,有些踌躇。
“母后还是说不见我们吗?”一旁洛沅景却没有洛嬴华那样犹豫,直接对着锦鸾便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锦鸾姑姑,母后她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
“阿景。”洛嬴华拉住情绪有些激动的洛沅景,对他摇了摇头,“不可无礼。”
“二位殿下还是先回去吧。”锦鸾无声叹气,“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管这些事情,如今还在为陛下斋戒祈福,自然是不见人的。”
“有劳姑姑。”洛嬴华微微颔首,便强行拉着洛沅景往外走。
“哥——你怎么……”洛沅景不解,却也没有使力挣脱他,只任由他把自己拉着走出昭阳殿外。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洛嬴华看了一眼身后昭阳殿缓缓闭上的殿门,“父皇如今病入膏肓,我们却在想这些事情,也实在是枉为人子——难怪母后也不愿意见我们了。”
“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洛沅景有些急了,“你是不知道,今日雨一停,洛成鄄便带着人跑去了南郊狩猎,洛郗政更是还未亲自去仪元殿看过父皇——若说枉为人子,那也是他们!”
洛嬴华一时无言:“……”
“如今朝政大权都在宁仲即那个小人手中,谁人不知他和赵倾媛的关系!”洛沅景越说越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扶持的是洛郗政——怎么可以!明明你才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见他只皱着眉不语,洛沅景更加急切:“哥!我知道你无心朝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下一代帝王不是你,母后和我还有阿瑶,我们会怎样——这皇位之争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还能指望宁仲即和赵倾媛能放过我们吗?师家如今的下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阿景。”洛嬴华长叹出一口气,“你单看大哥对阿瑶照顾有加,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终究那也不是他的亲妹妹。”洛沅景轻哼一声,“我和他不同,我只信和我一样的血!”
“先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吧。”洛嬴华拍拍他的肩膀,“师家遭逢此难,阿瑶的心情肯定不好,你最近就别轻易去沧澜殿招惹她了。”
“招......招惹?哥!为什么你们每次都说我!”洛沅景莫名有些委屈,“我哪有招惹她,她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们都不说说她,太聪明的女人哪里会讨人喜欢?”
“你这话说得到有些不对了,我看蒙颜少将军不就是挺喜欢的?”洛嬴华忍俊不禁,“你为何每次总是作出一副要和她作对的样子?”
“从前在玉树殿的时候,先生就是偏心她,每次都是只夸她不夸我。”洛沅景撇嘴,“你们就宠着她吧。”
“口是心非。”洛嬴华笑了笑,“之前还听挽月说,几月你还在攘夷城的时候就专门派人送了北地的特产去沧澜殿。”
“那......那是给母后的,给她只是顺道而已!”洛沅景面上一热,立即矢口否认。
“不说这个——之前未曾问你,虎符还在你手上?”洛嬴华微微一笑,只带着他径直往自己的寝殿而去——他与洛郗政虽然都已经成亲,却还未得封爵位,也并未出宫开府。
“蒙家掌管的那一半虎符已经交给了蒙颜。”洛沅景跟在他身后,“至于皇族的那一半,自然还在我这里——昨晚宁仲即便派人来找我要,被我赶回去了。”
“下次还是别这么不给他留情面,毕竟他现在是父皇亲封的丞相,是百官之首。”洛嬴华很是无奈,“你这个耿直的性子,总是要吃亏的。”
“嗐!刀山火海都闯过了,我洛沅景生来便是要做一番大事的——这些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你呀......”
“你呀……就不能让我稍微安静一点吗?”洛漓瑶对着挽月的喋喋不休,很是头疼,“在父皇康复之前,沧澜殿一切如旧。”
“殿下——那师家怎么办?”
“会有人去查清楚的,那些世家大族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洛漓瑶掩下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宁仲即若是此时执意对师家赶尽杀绝,纵使会让这些家族对他有所忌惮,但是更可能会促使他们团结一致来反抗他——妄想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奴婢不是很懂,但是奴婢相信殿下说的。”挽月眨眨眼,又为她续上一杯茶水。
“我得先把自己顾好,才能对局势有所帮助。”洛漓瑶点点她的额头,“现在是换了刘大人为父皇诊治?”
“是,小鑫子去仪元殿探过也去太医署问过——现如今陛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太医署诸位大人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每日弄一些参汤补品为陛下吊着精神。”
“这么严重?”
“现如今是殿下的身子也不好便免去了侍疾,若是殿下去亲眼看了,可能还会觉得奴婢把陛下的情况说得太轻了。”挽月叹气,“如今宫里面可不平静了——本来宜妃欢欢喜喜地准备着棠珏公主出阁之事,现如今和燕定商讨好的婚期也不知会不会往后延。偏生太后娘娘不怎么关心,皇后娘娘每日除了去仪元殿侍疾便是在昭阳殿斋戒祈福,根本不见人……刚刚奴婢去内务署领衣料子的时候还被寅总管拉着好一通抱怨。”
“抱怨?”洛漓瑶从书堆中抬头看她一眼,好笑道,“无非就是想借着你的嘴来问我该怎么办吧?”
“奴婢就说,殿下真真是天下最聪慧的女子了。”挽月嘿嘿一笑,颇有些自得,“奴婢不过就提了一提,殿下便猜到了——殿下身份尊贵,平日里待他们又极为和气,一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想来求殿下指点一二……”
“打住,吾不过是个公主,手里又没有什么实权。”洛漓瑶不想再听,立刻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吾只能告诉你:如今父皇病重,按理来说姐姐的婚事应当会推迟,但是燕定不日就会派人来下聘迎娶——你私下提醒他们,把该准备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便是,只是不要太铺张。”
“奴婢明白。”挽月了然一笑。“现如今走在路上总都听到一些小侍女小侍常讨论哪位皇子能顺利继位——殿下,咱们不做些什么帮帮二殿下吗?”
洛漓瑶深深看她一眼:“这句话才是你要说的吧?”
“他真是这么说的?”洛郗政三两下就撕开手中信封,抽出一张只写了寥寥数字的信笺,展开一看不由得皱眉——“夺位”。
“殿下——这……”身后的裕安不过瞟了一眼,惊呼一声便立刻自觉地低下了头。
而身前还单膝跪在洛郗政面前都男子微微垂下头,道:“臣只是负责将丞相大人的书信送到殿下手上。”
“所以?”洛郗政抖了抖薄薄的信纸,嗤笑道,“他这么两个字,便要我们兄弟互相残杀?”
“丞相大人说了,殿下不想兄弟相残也好,无心那个位置也罢,只是希望殿下明白一件事——”男子抬头直直对上洛郗政有些凌厉的目光,赫然便是之前在宁府与宁仲即在书房商讨事情的迢非,“殿下与贵妃娘娘、四殿下的命,还有殿下想要的一切——都在那个位置上。”
“师家人怎么样了?”洛郗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牢牢盯着他面上的神色。
迢非并不躲避他的目光,还朝他微微一笑:“谋逆之罪,族中成年男子投入死牢,已及笄女子充为军妓——至于其他未足岁的孩子,自然是一样投入牢中等候发落。”
“师诚梁谋逆?”洛郗政挑眉,“他为何会谋逆?还是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下。”迢非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殿下想得太多了,师家不过是行医世家,没有威胁,谋害他们自然也没有我们的好处。”
“如此来说,是师家咎由自取了?”洛郗政盯着他,仿佛要将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殿下也可以这么想。”迢非丝毫不曾躲避他的眼神,“如今还未入冬,牢中阴暗潮湿鼠虫横行,属下还得去大牢看一看——免得有疫病呢。”
“既然说师家是咎由自取,你们又急着动手。”洛郗政闻言立刻明白了过来,冷笑道,“忙着清理障碍?还是......忙着杀人灭口?”
“殿下怎么想都好,只是属下忠心奉劝您一句。”迢非也笑了笑,“不要轻易插手这些事情。”
洛郗政看着他,默然不语,面上沉凝的黑色昭显着他此时平不平静的心情。
“殿下是成大事者——有些事,不能脏了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