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盈于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有很多人围在她的身边,说着一些杂七杂八听不太真切的话,其中唯有一道女声十分清楚:“直接去外面问一问他们......到底是保楚妃还是保世子!”
楚盈的意识霎时清醒了几分。
世子?
世子!
是指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是她与王爷的孩子——是她这个做娘亲的没用,挣扎了这么久,还没能将他带来这个世上。
“回禀师小姐,殿下说的是——尽量都保全下来......”
“这是什么答案?”师越真急得几乎要上火,若不是担心着楚盈的形势根本走不开,她简直就想要出去扯着洛漓瑶的衣领狠狠晃一晃让她清醒一番,“若是再不决定,两个都得没了!”
“师小姐,这——”
“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师越真处在暴走边缘,往楚盈身上某处穴位扎上一针,“必须选一个,我只能保住一个!”
“是、是......奴婢这就——”
“算了!别去了!”师越真快速地在几处要紧穴位上扎下银针,“她肯定还是犹豫得要死,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
她这几针扎下,楚盈只觉得一股暖意自四肢百骸涌入,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霎时便恢复了一点?
也不知师越真又做了什么,惹得身边人一阵惊呼:“师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去多准备止血药吧,我要保住楚妃!”师越真大声道,“她还这么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不说是周围的人,哪怕是楚盈,心中也暗暗震惊。
她竟然在自己与孩子之间——选择了自己!
生育时难产的“保大保小”一直是个永恒的话题,无论什么时代、什么背景,都是如此。
而对于皇族来说,没有什么比子嗣更加重要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子就是他们用来生育以传宗接代的“工具”,他们最关心的是流着他们血脉的下一代是否足够优秀、是否可以有资格继承这偌大的国家。
有人强行掰开了她的嘴,给她灌下了一些温热苦涩的药汁,一点一滴的力气又一次开始在身体里聚拢,楚盈强撑着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楚妃——楚妃醒了!”
“楚妃娘娘醒了!”
身边的侍女立刻大呼一声
,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师越真闻言立刻写完了手中的药方,随手交给一边的侍常后,连忙往楚盈身边而来。
“感觉如何?还能用力吗?”师越真看着她殷殷的期盼眼神,又一次检查了她的情况。
果然,胎位不正,母体又虚弱无力,孩子根本就生不出来。
师越真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道:“等到药抓来后就快一点,不然两个都保不住!”
“是!”
“拿参片来,还有那个止血汤......楚妃?”师越真还未说完,便被楚盈轻轻拉住了衣袖。
是真的很轻,若不是师越真一直在注意着她的情况,恐怕这么小的一点力道会直接被她给忽略不计了。
楚盈则是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抓住了师越真的一点衣袖,她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极小声,小到离她如此近的师越真都听不清。
“楚妃......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师越真侧头将耳朵凑近她,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楚盈强行打起精神,又将自己想说的话对她说了一遍。
师越真全身一震,猛地看向她,似乎是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后悔或者其他的神色来:“你......你确定?你这是......”
楚盈刚刚回转了一丝的力气此时已经消耗殆尽,只得尽力对她眨一眨眼。
“你这是自寻死路!”师越真皱眉,似乎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楚盈已经没了力气,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沉睡去——只是她的手,还一直抓着师越真的衣袖。
“保住我的孩子。”楚盈如是说道。
师越真听的心情复杂,却也无可奈何——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是医者的准测之一。
“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她轻声对楚盈说出这句话,转头喝道:“给我拿一把剪刀来,快点!”
本来在一边准备止血汤药的挽华闻言一惊,脱口道:“那这些准备的止血汤......”
“不需要了!”师越真一把将堪堪盖在楚盈身上已经浸满了血的被子掀开一些,伸手道,“剪刀!”
挽华愣在了原地。
这是......改变了主意,要保孩子了?
拿剪刀便是明摆着要“剖腹取子”了——剖开母亲的肚子,直接将孩子取出来......孩子也许可能会得以存活,母亲却必定会死。
“愣着做什么?
!”师越真又吼了一声,挽华才回过神来,“快点!剪刀!”
挽华定了定神,连忙转身去取了剪刀递给她。
剖腹取子本就是舍母保子的做法,无论是递剪刀给师越真的挽华,还是接过剪刀的师越真,她们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这样......大概也算是亲手杀人了吧?
人的皮肉在剪刀的锋利之下毫无抵抗之力,师越真强撑着有些苍白的脸色,麻木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而周围胆子小一些的侍女们,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除了那些年长有阅历的稳婆,甚至还有一些人默默转过了身去,直接便吐了出来。
殿外的夜色已经降临许久,洛漓瑶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再一次担忧地站了起来。
“没事的,师小姐在里面。”洛郗政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生怕她又一次跑了进去,“她才知道该怎么做。”
“她说她只能保住一个,那就肯定只能活一个。”洛漓瑶很是头疼,“她......”
“你觉得她会保住谁?”
“越真的话,应该会保大人吧。”洛漓瑶还未说话,一边抱着双臂倚在亭柱上的唐昊琦便开口了,眼神却紧紧盯着殿内的明亮烛光,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郗政看向洛漓瑶。
洛漓瑶轻轻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得殿内传来了新生婴儿嘹亮的哭声:“哇哇哇哇——”
唐昊琦惊讶得连忙站直了身子,愣了一会,仿佛才想起了什么,叹气道:“母爱可真伟大。”
以师越真的性格,她肯定会更偏向于救大人——毕竟孩子没了便也没了,楚盈又还那么年轻。但是此时,活下来的却是楚盈的那个孩子......这只能说明,这是出自于楚盈自己的意愿。
她选择了牺牲自己,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大概......真就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个孩子,是她的全部了。
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楚盈却再也听不到了。
夜幕星河璀璨,偶尔还会有一颗流星划过,只是不仔细看便难以发觉,像极了生命的短暂易逝。
洛漓瑶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子时中了。”
与此同时,本是半开的殿门突然被人大开——是师越真抱着孩子出来了。
几人连忙走上前去。
“是个男孩。”师越真很是疲惫,是身心俱疲,脸色也苍白得很难看,“楚盈说保孩子,我就尊重她了——看看你的小侄子吧
。”
洛漓瑶伸手仔细地接过这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皮肤颜色有些泛红,连小脸都是皱着的,哪怕已经被清洗了血迹用了柔软的锦布包裹着,都丑的不行——似乎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他还一直哭个不停,却并不闹腾,只一味地哭着。
“真的好丑。”唐昊琦实话实说,却又引得师越真投来一个白眼,连忙改口道,“不过等到过几天,肯定就好看了!”
“七月半早产的孩子,身子有点弱,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先天不足。”师越真似乎有些腿软,强行扯过了唐昊琦然后一手搭在他肩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仔细养着就好了......但是如果你要把他送到北原城那边的话,还是等他两三岁之后吧——那时候我才能确定他究竟健不健康。”
“嗯。”洛漓瑶抱着孩子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一手还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想要哄着他睡下。
如此小小软软的一团,甚至比她每日要看的那些账本还要小。也不知是不是血脉相连的缘故,洛漓瑶只觉得,这孩子张嘴哭起来的时候,自己的整颗心都骤然被揪紧了。
“那......我先带越真去休息了。”唐昊琦见面前这两人一个抱着孩子轻轻哄着、一个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微微笑着,只觉得自己突然就被喂饱了,连忙拉着师越真转身要走。
但是师越真拍了拍他,又最后说了一句:“记得给他起个名字。”
“哎呀别担心,殿下读了那么多书,起名字什么的肯定可以。”唐昊琦直接上手,将人往小厨房拖去——累了一天,得多吃点东西补回来。
孩子似乎是有所感应,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小手却无意识地伸向了洛漓瑶。
“今日是四月初一了吧?”洛漓瑶将手指伸向他,一被他碰到便抓住不放,惹得她笑了起来,“今夜星辰漫天,又是朔日出生......就叫你辰朔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