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映璇篇】
萧映璇一直都记得,她与洛嬴华的初次相见,是天历的1838年六月十七。
那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盖了许久让她觉得快要窒息的盖头终于被挑开,入目便是与她一般穿着喜服的少年。
只是这样所谓的大喜之日,翩翩的少年郎却似乎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好看的眉毛一直轻轻皱着,直看得人不自觉地便想伸出手去为他抚平。
然而事实上她也的确那么做了,惹得那人瞪大了眼睛、温文尔雅的清俊脸庞霎时便红了一片,只张了张口,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底,还有着她未曾看到的惊艳。
萧映璇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被自己惹红了脸的少年。
“二殿下安。”她眨眨眼,朝他露出一个很是得体的微笑,“从今日起......咱们便是夫妻了。”
礼部尚书萧成之女萧映璇,秀毓名门、德才兼备,一朝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便被择为了二殿下洛嬴华的正妃。
她本是有些不愿意的——哪怕父亲说着这位二殿下的千般好万般好。正宫嫡子、出身高贵自然不必说,又得了皇后娘娘的遗传生得一副好样貌,更难得的便是性子好、待人接物皆是宽和有礼,简直就是万中也无一的良配。
但是那又怎样,若他不是生在皇后娘娘膝下,父亲还会如此开心吗?
“灼灼。”母亲口中唤着她的乳名,无奈地拉过她的手,劝慰道,“你也不要怪你父亲,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去求了陛下的旨意,咱们改变不了——而且母亲也曾见过那位二殿下,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人呐。”
“夫人不必说这么多......事情已成定局,灼灼你就好好在府中待嫁吧——”父亲却对她的不满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地对着母亲笑言道,“皇后娘娘说了,咱们女儿的小字叫做‘灼灼’,二殿下的名中又有一个‘华’字——‘灼灼其华’,当真就是天生的一对儿呢!”
萧映璇只觉得厌烦极了,她自知自己身为官家女子,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被戴上世俗枷锁。
就比如这婚姻大事,无论是官家还是世家的公子小姐,这婚姻大事都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而皇族便是这其中他们最为向往的存在——皇族,象征着一国最无上的权利、象征着泼天的富贵与容华。
试问,有哪个家族哪个官员会拒绝皇族抛出的橄榄枝呢?
但又不是只有皇族的人才是最好的!萧映璇一边想着,一边愤愤地绣着今日必须要绣完的绣品。比起那传闻中温文有礼的翩翩佳公子二殿下,她倒是更向往蒙家的那一位少年将军。
十三岁初上战场,便智破燕定大将钟励成名多年并且被燕定引以为傲的“奇正八阵”,而后的几年里为国杀敌无数、威震万里。
她总觉得,那样英气风发战功卓著的儿郎才应该是自己的良配。
但是,这一切的想法——在洛嬴华挑起她的盖头、在她看到洛嬴华的那一刻,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原来话本中所说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的。
在你遇到真正会心动的那个人之前,一切的想法都不重要。
就是他了!这就是......我的夫君。
或许是因为萧映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洛嬴华的脸庞却越来越红,点头道:“萧小姐。”
萧映璇也回他一笑,站起来对他微微福了福身:“殿下,臣妾的名字叫做——萧映璇。”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她又是放柔了些语气,朝他伸出双手,“我们是夫妻。”
洛嬴华眨了眨眼,对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来:“好......映璇。”
一句“映璇”,叫得她心头如同浸了蜜一般甜。
二殿下的确如传闻中一般,性情温和、待人有礼,一心一意地待她好,连大婚后三月的惯例纳妾也毫不犹豫地推掉了,而且......他还十分容易脸红——在她晨起时为他系好腰间的玉带,挂上她准备的玉佩时;在她轻轻笑着柔声唤他“夫君”时,在自己一直托腮盯着他时......
她简直爱极了这样的洛嬴华,更喜欢在他闲暇之时去逗他,看着他红了脸有些无措的样子,她便总是忍不住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但是洛嬴华也从不恼她,更未觉得她捧腹大笑的样子如何失态,只在被她惹得有些狠了的时候才会直接将她抱进内殿,好好地告诉她一番为何会有夫为妻纲的说法。
夫妻恩爱,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了。
唯一的不足,便是膝下少了个孩子罢。
然而大婚五个月后,冬至夜宴,她偶感不适,便提前离了席回乐平殿。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与洛嬴华一同归去,便出了事情。
贴身侍女在前方引着路,她小心地提着裙摆沿着结了冰的道路走着,不远处结了薄冰的湖面在有些昏暗的烛灯光芒下映出她有些疲累的面容来。
然而有一股大力骤然从她身侧袭来,她连惊呼声都未曾发出,便直接落到了湖里。
湖面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冰,她骤然落下,直接便把冰面砸了开来——寒冬时节中夹杂着冰块的冰冷湖水,争先恐后将她包裹起来,侵入骨髓的寒冷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据说洛嬴华一听得她落水的消息,起身时差点把面前的酒案给掀了开去。
据说她被救起来时,脸色煞白、全身冰冷,太医署的太医们看着几乎发了疯的洛嬴华,只怯懦着不敢接话。
后来还是漓瑶公主请了师小姐进宫,再加上洛嬴华的日夜守候,她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在她刚刚痊愈想要亲自下厨为洛嬴华做些拿手小菜时,她开始明显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她的身子不复从前了。
洛嬴华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忙完公事后只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她。
她对那一日推自己入水的人一无所知,洛嬴华并无妻妾,她也并未与谁有所交恶。
那便只能是冲着洛嬴华或者皇后娘娘来的了。
萧映璇暗暗想着,她不愿夫君在处理公事之余还要为自己的这些琐事烦心,便偷偷往沧澜殿而去,想要寻求帮助。
沧澜殿里的漓瑶公主是夫君的亲妹妹,据说她自小聪慧无双,是萧映璇能够信任也足够托付的人。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刚刚一入殿,便听到了殿内人有关于自己的谈话——
“那位落水的二皇子妃......”
“二嫂?怎么了?”
“她被救起来得太晚了,已然落下了寒症的病根——”
“寒症?”
“嗯。日后,她恐怕是......子嗣困难了。”
子嗣困难。
萧映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回了乐平殿的,也不知道自己骤然闯进洛嬴华的书房、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时他是如何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的。
自己已经落下了寒症,子嗣困难......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肯定知道。
但是他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更没有起什么纳妾的念头。
他说:“映璇,我们是夫妻。”
我们是夫妻。
夫妻,异体同心,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一同面对。
那一日她哭得撕心裂肺,洛嬴华一直忧心地陪着
她,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他也未曾合眼。
但是,不可以。
她于子嗣困难,但是洛嬴华必须要有孩子——他是皇族,皇族最讲究的便是血脉传承。
萧映璇微笑着走进昭阳殿求见皇后楚昭颖,微笑着将自己身染寒症子嗣困难的事情告诉她,微笑着跪下请求楚昭颖为洛嬴华纳妾。
面上是得体温和的微笑,心里却痛如刀绞。
楚昭颖看了她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委屈你了。”
“是儿臣没有福气,不能为殿下绵延后嗣......”萧映璇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只有自己对洛嬴华的那份爱意,强撑着她将话说完,“殿下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他血脉的孩子......哪怕,不是儿臣的孩子。”
所幸,哪怕是楚盈的到来,哪怕是她一次次地将洛嬴华推到楚盈身边——他与她的心,都未曾变过。
正如她在新婚夜对他说的那句话一般——“我们是夫妻”,她付出自己所有的青春去为他着想,他用上自己所有的柔情将她呵护。
父皇病重,楚盈有孕,乐平殿在哀伤之余却也多了一分喜色。
“皇子妃,这些都是内务署刚刚送来的——”
萧映璇头也不抬:“仔细检查一下,便都拿去侧殿给楚妃吧。”
“可是......啊,殿下!”
听得“殿下”二字,萧映璇方才抬头,起身惊讶道:“之前不是说楚妃妹妹身子不适吗?殿下不去看看?”
“我又不是太医。”洛嬴华叹了叹气,伸手来拉她,“映璇,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夫君’。”
萧映璇一怔,理智告诉她应该大度一些——楚盈腹中可是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理应去照顾。
但是心头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感动。
“夫君......”萧映璇喃喃开口,“楚妃她——”
“不说她。”洛嬴华打断了她的话,他极少这样坚定地打断她的话,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神色,“映璇,今日你我就遵从一回自己的内心吧。”
萧映璇的心头蓦然震动了一下。
“不要将我推走了,我只想......陪着你。”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是啊,我们是夫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
萧映璇笑着向他伸出了双手,像新婚之夜那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