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漓瑶猛地抬头,第一次对上了他眼神,脱口道:“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洛漓瑶是指他所说的“他们不是兄妹”这件事不可能,而听在洛郗政耳中,她的意思便是“他们之间不可能”。
他们之间......不可能。
“哈哈——”在洛漓瑶震惊中甚至带了几分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洛郗政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眉眼在这一瞬间舒展开来,明明像是释怀的样子,却无端让人从他的笑声中听出几分悲凉来。
洛漓瑶张了张嘴,却并未再说话。
这种时候,再说什么应当都是枉然了。
“既然你已经有父皇的赐婚诏书,便也不必再需要我的成全了。”洛郗政走下天命桥,走近她身边,俯下身将那被自己捏碎半边玉轴的赐婚诏书拾了起来递给她,“你自己决定吧。”
洛漓瑶垂眸,缓缓伸出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感觉依旧没有变,两人却都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啪嗒——”
还未完全卷好的赐婚诏书,又一次被掉落在地。
洛郗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往后面的内殿而去,只冷冷地丢下了最后一句:“夜深了,你快回去吧。”
这语气,倒像是洛漓瑶幼年第一次见到他之时,那丝毫未加掩饰的疏离与冷漠——如同一把刚刚出鞘还闪着冷光的锐利长枪,刺穿了虚伪与迷惘。
那时的洛漓瑶只觉得他是天生的性子冷淡,接触后渐渐融化了他心底的坚冰,展现出许多与从前迥异的模样来。
或羞或恼、或温柔或高傲,都是她渐渐了解过的、真正的洛郗政。
但是现在,他似乎又一瞬间便回到了从前那副人鬼莫近的冷淡模样。
她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直到那身影隐入殿中内门处的阴影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洛漓瑶依旧跪在大殿中央,跪了许久的双腿早已经疼痛不已,此时却渐渐被一点一滴涌上的麻木所替代,惹得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她的心情很是复杂、很是纠结、也很是煎熬。
叶落清前辈曾如是说道:“殿下,相信你的直觉。”
相信我的直觉吗?
不,我做不到的。
因为我的直觉......
洛漓瑶闭了闭眼,试图将自己眼底无端漫起的云雾给掩盖下来,低低的声音在这空旷华丽的大殿之中如孤魂的低语:“我的直
觉......”
我的直觉——我想要抛下一切......什么家国大义、什么伦理纲常、什么是非对错,我统统都想抛下。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话他对我的用心,我还记得他的怀抱有多宽厚多温暖,我还记得他的吻是多么热烈多么令人沉醉......
我的直觉是......我想要......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
滴答、滴答——
是温热液体不断溅落在地的声音。
她垂眸,向面前被掉落在地的那道赐婚诏书伸出手去——素手纤纤,漂亮的蔻丹就如她的鲜血一般艳烈,醒目的颜色就如诏书上的朱砂一般刺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骤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在指尖快要触碰到诏书前的一瞬间停滞住了。
“咳咳咳......”
她骤然收回了手,捂住自己的嘴,尽力压低着自己咳嗽的声音。
她痛苦地紧紧皱着眉,一手捂住自己,一手撑着地——华丽无比的金砖,触手便是侵入骨髓的冰凉,直直便从手掌心钻进了她的身体,涌入了四肢百骸。
好冷。
这是洛漓瑶的第一反应。
明明现在不过只是四月天,也并未起风降雨,气温应当正合适才对。
可是她却觉得冷。
不断有温热濡湿的液体自五指间点滴落下,大殿中便一直回响着“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清晰无比,便如同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她不再咳嗽,而是一口又一口呕着血。
自体内涌出的鲜血又腥又热,口鼻之中瞬间便充斥着这种难以忍受的味道。
有来不及滴落在地的便自她手腕流下,直直让她本是绛紫色的衣裙染上了更加瑰丽的色彩,妖冶艳烈得不像话。
身体里仅存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了,剧痛过后的麻木自与汇入四肢百骸的冰冷终于合二为一,惹得她全身都不自觉地有些痉挛起来,眼前本是因泪水而模糊的景象也已然开始发黑。
这副身体终于是快要支撑不住了。她想。
她再一次向身前不远处的赐婚诏书伸出了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再做出这个动作。
大概是,现在的她只能做出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了吧。
这一次,她倒是终于成功了——指尖碰到天绫锦时便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她收紧五指,想要将它拿起来。
本来很是轻的分量在此
时却宛如千斤,洛漓瑶已是虚弱地连诏书都拿不起来了。
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然而咬破下唇的疼痛根本不能与双腿的麻木或者心上的剧痛相提并论,她并没有因此而恢复些神智,眼前本就有些发黑模糊的景象反而更加模糊了。
本就极易着色的天绫锦,很快便被与朱砂一样鲜红艳烈的色彩给浸染了个透彻,温热的鲜血瞬间便为这本来毫无生气的死物添了不少颜色。
似乎......已经是支撑不住了。
洛漓瑶攥着手中已经被自己的血浸湿了大半的诏书,软软地侧倒了下去。
从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拂过她惨白的面容,走时便带了几分怎样都挥之不去血腥气。
“哇——哇——哇——”
“怎么了?怎么了?”挽华端着些清淡的吃食疾步走入殿中,见状便皱了眉,“你们这......可是把小世子给饿着了?”
“没有啊......挽华姑娘,这——”吕莲抱着嚎哭不止的洛辰朔,面上是十分犯难的样子,“明明小世子是刚刚才吃过了奶睡下,只一下便突然哭了起来......这......我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并未有什么不妥啊?”
“会不会是小世子身体不适?”挽华连忙放了吃食,从她手中抱过洛辰朔便往外走去,“你先吃晚膳吧,我抱着小世子去找师小姐就好。”
吕莲诚惶诚恐道:“是。”
而与此同时,同样诚惶诚恐的不只是吕莲,还有身在仪元殿的挽月。
“裕安总管......”挽月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开口,想要请求让他放自己进去了,“你这都已经快出来半个时辰了,他们有什么话应该都讲完了才对吧——”
“挽月姑娘,之前陛下盛怒我也不敢放你进去——现在里面这悄没声儿的,咱们贸然进去的话,万一打扰了陛下与殿下的谈话,他们一没谈拢......”裕安拉长了些声调,似乎还因为之前从内里传来洛郗政摔下茶盏的声音而有些后怕,“咱们的罪过可不就大了去了!”
“这道理我哪有不明白的,只是——你我都知道殿下为何而来,也知道陛下必定会极为不高兴......”挽月皱眉,继续试图着去说服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说上这么久?这.....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啊!”
“这......”裕安细细一想,倒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只还是不太敢违背洛郗政之前的命令。
“咱们就
偷偷进去瞥一眼......”挽月拉了拉他的衣袖,就差跪下来恳求他了,“裕安总管若是有什么为难,尽管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好——我实在是担心殿下,今日连挽华都说殿下有些反常,若是她一时想不开的话......”
“殿下今日的样子......的确很是反常啊。”裕安叹了叹气,无奈道,“不是咱们谁去承担责任的问题啊......也罢,看你这个样子,若是我再放你进去,你就打算硬闯了。”
“多谢裕安总管。”挽月如获大赦,连忙福了福身。
“咱们悄悄儿的,从后面进去看一眼。”裕安四下张望一番,对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跟上他的脚步,带着她从正殿的侧门而入。
仪元殿正殿的侧门本就是专为侍奉帝王的人进出而设立的,径直走入后便是天命桥的帝王桌案一端。
越往里走,二人便越觉得不对。
裕安与挽月对视一眼,眼底俱是有些惊疑。
太安静了。
陛下和殿下他们......不是应该正在谈话吗?
但是他们从侧门进来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听到任何说话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大殿之内,已经是一片死寂。
挽月开始惊慌起来,连忙加快了步子,一闪身便转过了那唯一的弯道,消失在了裕安眼前。
“诶,挽月姑娘——”裕安无奈,心道这样唐突,主子们必定不高兴,连忙也提步追了上去。
然而转过弯道,入目便是早已经空无一物的桌案,本来放在其上的东西尽数被扫落在地——一片狼藉,只匆匆一瞥便依稀可见,当时的洛郗政到底有多么的愤怒。
无端的几丝恐惧自裕安脚底渐渐弥漫到全身,令得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然而,挽月的一声尖叫,更是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殿下!殿下——!!这里怎么这么多的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