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现在的他们心里有多疑惑了,就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洛漓瑶垂眸,用只有自己和洛郗政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没有后妃的时候,凤印一般是由太后掌管的......可是,皇兄你却偏偏交给了我,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你就当作我是为了平衡那些嫡派老臣的心吧。”洛郗政偏头看了她一眼,未曾顾及下面大臣们的奇怪目光,“皇祖母也明确说过,她年纪大了,已经不想再理事了。”
洛漓瑶不语。
她心里很清楚,楚昭颖薨逝之后的嫡派本就势微,除了洛沅景之外根本无人敢正面违抗洛郗政,所以他将凤印交给她的理由,最不可能的便是平衡。
不过她也觉得没必要拒绝——毕竟都一样权力在手,也多几分底气。
“该去社稷殿了。”洛郗政起身,向她伸出了手,“走吧,瑶儿。”
宁仲即默默看在眼里,宽大袖子里的手掌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洛漓瑶惊讶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失了言语,然后便被他抓住了原本交叠放在自己小腹处的手。
他无声一笑,拉着她,一同走过了天命桥。
“这......”
“嘶——”
耳边是百官们不可置信的惊叹甚至惊骇之声,眼前是洛郗政高大伟岸的身躯——这一刻,仿佛连他头上冠冕流苏与自己凤冠上衔珠的晃动都出乎寻常地一致。
他就这么拉着她的手,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走出了仪元殿,踏上继位大典的最后也是最繁琐最重要的一项流程——祭告天地与皇族列祖列宗。
首先是迎苍天,帝王从正门入社稷殿的天坛,至正中拜位。此时燔柴炉,迎苍天,乐奏‘始平之章’。帝王至上层苍天牌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之后又回拜位,端正地对上苍行三跪九拜礼。
之后便是奠玉帛与进俎,皇帝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进俎,乐奏‘景平之章’与‘咸平之章’,回拜位。
然后是行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撤馔。
最后便是望燎,帝王观看焚烧祭品,奏‘佑平之章’,起驾返宫后,大典方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洛漓瑶不是被他拉着,就是被他示意站在他身边,甚至还陪着他走上了正中间的拜位。
这下负责记录大典之事的礼部官员都已经圆不过去了。
继位之时便给公主加上尊号,可以解释为局势所迫、帝王权衡安抚人心;让公主走了象征着帝王权威的天命桥,可以解释为先帝将遗诏托付给了公主、所以公主能走上天命桥完全是因为要宣读先帝的遗诏;而帝王在众人面前拉住了公主的手,可以解释为兄妹情深、君臣一心.......
但是,连只有帝后才能一起在正中拜位的这最后一项祭告天地,他们的新一任帝王却拉着公主一起做了。
简直.......不可思议,更不成体统。
“这简直是......太不合规矩了吧?”洛漓瑶面上红霞已经完全盖过了清晨抹上的阳春三月澄澈的胭脂,而且自他拉住她的手之后便一直就未曾散去。
“是吗?能比将凤印交给你还不合规矩?”洛郗政也不看她,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中,再次双手合十闭眼垂首对着面前天祁皇族洛氏的先祖牌位一礼,“瑶儿,你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女子能登上帝位吗?”
“天生劣势。”洛漓瑶垂眸,默默地在他身后站定,“女子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每一天都是在刀口上行走——而男子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女子根本无法如同男子一般可以将精力放在政事之上。”
“而且皇族极其重视子嗣传承,皇族传人自然是不能没有、而且越多越好。”洛郗政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看她,“但是,最主要的还并不是因为这个。”
洛漓瑶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他:“......”
“最主要的......”洛郗政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她的身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是因为......女子会容易感情用事啊。”
“你这是偏见。”洛漓瑶皱了皱眉,抬头看他,“你觉得......我也会感情用事吗?你明明知道,我......”
话一出口,她突然自己停住了。
感情用事。
似乎的确是这样。
都是活生生的人,却偏生分出了男女,而且因为男主外女主内,女子的社会地位完全比不上男子,哪怕是在天祁这样女子也可参军为政的国家——女子不可继承帝王之位,便决定了男子与女子永远都不可能处于一个平等的位置之上。
洛漓瑶觉得,用“感情用事”来捆绑女子,这是一种偏见。
但是她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要保住洛沅景的那个举动——如果洛沅景不是她的亲兄长,她还会希望洛郗政能留洛沅景一命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若不是因为那种深埋于血脉的亲情将他们链接在了一起,她肯定不会为洛沅景的下场而担忧。
所以,她这不就是“感情用事”吗?
洛漓瑶沉默了。
“怎么?”洛郗政伸出另一只没有被她拉住的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中存了几分调侃,“终于意识过来了?”
“嗯......”洛漓瑶轻轻向后躲了躲,也松开了一直拉着他的那只手,“只是有时候明知道有理,我却还是想寻求一种公平——倒是有些可笑了。”
“也许在千年之后,自会有人想到办法。”洛郗政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却依旧没有放在她身上,“所以我们现在......”
他话音未落,便被天坛下突如其来的人群骚动之声给打断了。
“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
“为何会有人带刀?禁军!禁军在哪里——!”
“大胆!你们为何——啊!!”
洛漓瑶听到了这声音,身子猛然一抖,就想要回头去看,却被洛郗政瞬间握住了双肩,根本动不了。
“......皇兄?”洛漓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开始挣扎起来。
洛郗政依旧是那一副微微笑着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些寒意。
她只觉得洛郗政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很是用力,捏得她肩膀生疼,紧紧禁锢着她不许她有任何的动作。
天坛距离人群并不远,人群中惊慌失措者的惊呼之声中夹杂着些求救之声,还有刀剑挥舞相交的声音,零零散散又有了些站出来指责之人的惨叫声......
不绝于耳,一片混乱。
“皇兄!”洛漓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伸手去推他,“你还不快走?快啊!”
“我为何要走?”洛郗政终于舍得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她,“我才是帝王,不是吗?”
洛漓瑶:“......”
洛漓瑶心里有些没底,并不知道如何回他,只道:“正因为你是帝王,所以你应该......先保证好你自己的安危,不然......”
“不然?”洛郗政握在她肩膀上双手的力气陡然又重了几分,“不然就只能将帝位让出来,死无葬身之地了对吗?”
“嘶——”洛漓瑶的肩膀被他捏着,疼得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皱起了眉,再也说不出话。
而在她皱眉的同时,洛郗政也突然撤了力气,俯身将她拥进了怀里。
洛漓瑶不再是像刚刚那样短暂地愣住,而是彻底地懵了。
她就那么呆呆的、在如此形势危急的场合、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被他抱进了怀里。
虽说天坛下的人群已经乱作了一团,并未有很多目光会注意到他们这里,但是从一开始便是冲着洛郗政而来的洛沅景——已经是勃然大怒了。
“殿下!你、你去哪里?”伯是一手握刀,一手拉住了怒火中烧正要提着长剑往天坛上冲的洛沅景,“这里还没有稳住局面,禁军马上就要来了,您......”
“不要管那么多了!不服从的人都给吾就地杀了!”洛沅景一把甩开他,眼里只剩下了天坛上的两个人影,大声怒吼道,“吾今天一定要把洛郗政这个小人杀了,砍下他的头来挂在秋水城的城门之上!”
“殿下......”
他随着洛沅景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怔。
为何他们会抱在一起?
伯是百思不得其解,满脸问号。
但是洛沅景并不这么想,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的意思,而是下意识地认为洛郗政是在以洛漓瑶的性命向自己示威——所以他怒不可遏,满心怒火,只想要挥剑斩了洛郗政这个人。
而洛沅景这一吼的声音可不小,众人听到不服便会被就地格杀,顿时有些本就不是很想反抗的人再也不敢乱动,而铁了心支持洛郗政一党的人便会疯狂反扑——毕竟怎么都是死,还不如拉一个垫背的。
洛郗政看着已经有些疯狂地提着长剑就往天坛上冲的洛沅景,更加用力地将洛漓瑶按在自己怀里。
“皇兄——是不是......”洛漓瑶艰难地推拒着他想要回头,奈何被他按地死死的,只好就此作罢,开口问道,“是不是三哥他......”
“他上不来的。”洛郗政摸了摸她的头,不紧不慢地笑道,“既然我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怎能没有做好提前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