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看陈衡这副模样,云承安便知道,这肯定是被洛成鄄的作为给彻底打动了。
陈衡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好收服了——这不,他已经划破自己的手掌,与洛成鄄两手相握在一起盟誓了。
“臣一定紧随鄄王殿下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听这语气、看这样子,陈衡的心情似乎很是激动,紧紧握住洛成鄄的手不放,甚至还转过头来看了看云承安,示意他也一同加入。
云承安扶额,心道真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云承安不是陈衡,不会如此轻易便信了洛成鄄的话;平沙城也不是武仪城,不会只凭实力便可收服众人的心。
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将平沙城的人心聚拢在了一起,这时候却来了个鄄王殿下,想要带着他们“造反”?
说是“造反”,偏偏这鄄王殿下还给了一个真假难辨且难以拒绝的理由——“现任帝王只是个欺世盗名的私生子,他们要把属于不属于他的皇位夺回来”。
但是云承安始终对洛成鄄的那番话存有几分疑虑。
会不会是洛成鄄不满洛郗政已久,才故意编造出了这么一番说辞,来取得他们的信任,蛊惑他们成为他夺位的棋子......但是他就没有想过吗?不管洛郗政是不是宁仲即与赵倾媛的私生子,他与洛郗政的母亲都是赵倾媛,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洛成鄄说洛郗政是私生子,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就能完全撇清干系吗?
在云承安看来,自然是不能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陈衡已经被洛成鄄收服,并且两人还已经盟誓了。武仪城的人绝对不会背叛盟友,若是云承安犹豫着不肯表态,他们肯定还会有着无数种办法清除异己。
不管他愿不愿意,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先向洛成鄄表忠心,之后的事情便也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承安脑中思绪翻涌,很快便认清了形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想要开口,抬眼便对上了洛成鄄的视线。
洛成鄄甚至还保持着与陈衡两手相握的姿势,微微侧头,便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云承安。
那是一种平静且不带有其他情绪的视线。
云承安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应该出现的情绪,或者说看不到任何云承安认为他应该出现的情绪。似乎云承安是否效忠于他,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云承安强行定了定神,开口唤他:“鄄王殿下。”
洛成鄄缓缓松开了自己与陈衡相握的那只手,任由鲜血点滴落下。他微笑地看了眼脸上依旧带着些意犹未尽的陈衡,才将视线重新转向了云承安:“吾清楚云城主的顾虑,也不喜欢强迫别人。”
云承安心头骤然一跳,嘴唇缓缓蠕动了几下,却不知要再说些什么。
他的心思被看穿了。
被面前这个不过与自己儿子一般年龄大、还未到弱冠之年的鄄王殿下......给看穿了。
云承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既然洛成鄄明白他的顾虑、看穿了他的心思,自然也便知道他不会像陈衡那般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那么,洛成鄄会如何呢?他会不会直接选择......清除异己?
洛成鄄笑了笑,心道果然姐姐说得没错——对于云承安这种聪明却惜命的人来说,就算强行收服也只是暂时的,甚至还会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对于这种人,最佳的处理方法也并不是直接杀掉,而是......
“云城主放心,吾只需要你做好一个封臣该做的事情罢了,你可以不参与。”洛成鄄笑了笑,看着云承安明显亮了一下的眼神,停了一下才继续道,“用不了多久,吾就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吾究竟值不值得云城主的鼎力支持。”
云承安准确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那一句“用不了多久”,心头又是一跳,疑惑地脱口便道:“殿下,您这样说的意思是......”
“算算时间,太后已经有孕四个月了。”洛成鄄闭了闭眼,语气和表情都很是复杂,像是痛恨又像是不忍,更多的却是坚定,“等到那个时候,我会亲自回秋水城......清、理、门、户!”
太后有孕?!
清理门户?!
这次,不仅是云承安,连陈衡都是被他这番信息量过于大的话给雷得外焦里嫩,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云承安率先开了口:“太后......太后有孕......四个月?!难道,这是她和宁相的——”
“不错。”一提起这件事,洛成鄄似乎便很是烦躁,“又是一个私生子......”
“这也太不要脸了!”陈衡十分气愤道,“彼时先帝去世才不到两个月!他们......怎可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真是不知廉耻!”
云承安听得他这番话,皱了皱眉,却也未曾说什么——陈衡是个粗人,如此情急之下说出的话自然也不会好听。而且......他说的也不算错。
看洛成鄄那闭着眼睛一脸复杂且也并未反驳陈衡的反应,云承安心下便又了然了几分。
没有人能忍受他人诽谤甚至侮辱对自己的母亲,但若是母亲本就有错在先,便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洛成鄄并未反驳陈衡说赵倾媛与宁仲即“不要脸”、“丧尽天良”、“不知廉耻”,脸上的表情虽有挣扎,却还是明明白白地向云承安传达了洛成鄄的态度——他觉得陈衡说得没有错。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尚未改嫁就已经和其他男人好上了甚至还怀了身孕......谁会觉得母亲没有错?不仅如此,再加上母亲与那男人在自己之前便有了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被自己当成了哥哥那么多年,还被记在自己父亲的名下,夺走了本是自己父亲家族的最珍贵的东西......这等曲折的故事,民间那些带着传奇色彩的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想到这里,云承安本来还存有几分疑虑的心瞬间便消了不少,对待洛成鄄的态度便也多了几分真心。
毕竟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能受得了?也是难为这位鄄王殿下了,如此年轻,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隐而不发,前来封地寻求帮助,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云承安越想越佩服,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洛成鄄的肩膀,算是安慰。
“殿下,您放心吧——臣一定竭尽全力地去支持您!”陈衡义愤填膺,就差撸袖子提刀直接冲到秋水城去砍人了,“不杀了那个孽种,如何对得起我这一身天祁城主的官服,又如何对得起天祁的百姓们!”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连云承安这等自诩冷静的人都被他说得有些心情激动了起来:“殿下......殿下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在封地韬光养晦——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吾能等,但是吾的姐姐不能等了......”洛成鄄终于睁开了眼睛,此时少年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坚定得可怕,“吾只有四位兄姊,兄长们皆被流放到了北原城、长姊远嫁燕定,如今便只剩了姐姐这么一个亲人——”
陈衡咬了咬牙,与沉思的云承安一同默然等着洛成鄄的下文。
“等到她脱离险境,吾就想采取行动。”洛成鄄看了看陈衡,又看了看云承安,“虽然吾也不知道会等多久,但是......希望能得到两位城主的支持。”
云承安偷偷去瞥了一眼陈衡,只见他一脸了然且理解的模样,毫不犹豫地便对洛成鄄抱拳道:“鄄王殿下放心,臣与武仪城誓死追随!要臣做些什
么,您尽管吩咐!”
云承安:“......”
果然是武夫,认定了的事情无法改变,认定了的人也全身心地去信任——倒让云承安不知是说他忠心好还是说他愚蠢好了。
不过云承安虽然并未像陈衡一般掏心掏肺地效忠洛成鄄,但是却也的确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
陈衡已经表态,下一个自然便轮到了他——云承安微微躬身,行礼道:“殿下,臣会加派人手去打探珍漓公主的行踪,以确保公主的安全。”
洛成鄄上前,一边一个地亲自扶起二人,淡淡笑道:“吾要学习的还很多,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城主。”
陈衡与云承安口中连忙道“臣不敢当”,便又是相互客套了一番。
洛成鄄表面平静,与二人交谈时心中却一直小心应对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策略去打动他、收服他,是直接动之以情还是晓以家国大义、是直接慷慨陈词还是于细枝末节处不经意透露,都是有着特殊技巧的——从前在玉树殿时,太傅便只与他们那几位皇子公主提过这等“收服人心之术”。可惜那时候的洛成鄄从未认真听过,这些还是洛漓瑶不放心他一人前往封地而拉着他给他恶补的。
这样总算是小有所成,应该不会让姐姐失望。
看着面前陈衡与云承安连连点头的模样,洛成鄄心知——这才只是第一步,要让他们真心归顺,他还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