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不会是说——”
洛郗政微微侧头,只笑了笑,接着她的话便说了下去:“在这申楚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楚令源’了......”
申楚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楚令源”了——
直到洛漓瑶登上回程的马车之时,脑海中还依旧不断地回放着洛郗政所说的这段话。
洛漓瑶并还想追问几句他是什么意思,却在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之时、便突然顿悟了过来——申楚中并没有“楚令源”的存在了。
意思就是说......之前曹菡向楚昭熙所陈述的那一桩“楚令源很可能不是皇族血脉”是真的!
而且以永夜与永悦的姐妹关系,再看当时永夜的那个反应,她肯定对此也算是个知情人。
这么说的话,真正的申楚大皇子楚令源,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早就去世了。
那么这就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现在存在于众人眼前的那个“楚令源”,他的身份究竟为何?
洛漓瑶想问,但是看洛郗政那个模样,便生生止住了话头,只自己在心里猜测着。
洛郗政并非不知她心中所想,却还是依旧没有主动提起要为她解惑,更未再就此事提起只言片语——如此讳莫如深却又不知一副从何说起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他也还未真正搞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既然是连洛郗政自己都未能知道的事情,那她再问也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自己去寻找答案。
洛漓瑶微微挑起身边的车帘一角,却立刻被洛郗政拉住了手、止住了动作:“舍不得?”
“什么?”
“这里是昭后的故乡......”洛郗政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的反应,“不会舍不得吗?”
洛漓瑶抿了抿唇,不语:“......”
“若是你喜欢,下次咱们就寻个机会——”洛郗政将她的手轻轻拢在自己掌心里,“我再陪你来就是。”
“陪我?”洛漓瑶并未如他所想的一般因此而感伤,反而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你还是别说笑了......你离开秋水城这么久,肯定积压了许多事情等着你去解决。”
“那也只是一时的罢了——”洛郗政被她这话说得一噎,苦笑一声道,“若是你想,还是......”
洛漓瑶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往一边的车帘上飘去,似乎是在透过车帘看向马车外的风景,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给了
洛郗政一种惆怅的感觉。
“不,我不想。”洛漓瑶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又一次轻轻挑开了车帘一角,望向马车外的景色,“这里......早就已经不是母后心中的那个故乡了。”
马车外还是并不熟悉的申楚街道,哪怕是这样日上三竿正值客商往来送迎之时,街上也荒凉得如同孤城一般,只偶尔摇摇晃晃地走过几个有些衣衫褴褛的饥民。
“你......”
“我没有伤心,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忍罢了。”洛漓瑶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①......这就是现在的申楚。”
洛郗政无言,只缓缓道:“这还只是天下和平的时候,若来日起了战事——”
“我知道......我知道。”洛漓瑶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忍再看那些饥民的样子,只颤抖着手将车帘放了开来,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若是起了战事,这些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加悲惨——你说,为何那些皇族世家为官掌权者所犯下的错误,却要千万黎民的生计来偿还呢?”
“为官者不仁、掌权者不智,便民不聊生——”洛郗政轻轻握住她的双肩,似乎是要尽力地将她有些颤抖的身子平复下来,“但是你要相信,总会有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唐昊琦默默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小了下去,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嗐。”
“你又有什么感触了?”天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手往背后一指,“劝你还是在后面去,盯紧点那位使臣大人——我总觉得,这人是个潜在的威胁。”
唐昊琦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个宁仲即的门生嘛,若是他有什么坏心思,我直接一个袖里箭要了他的命不就完了?”
“哎哟喂——”天机微微扯了扯缰绳,将马车的速度稳定下来,“想不到啊,你还有这样心狠手辣的一面。”
“心狠手辣?你想多了吧。”唐昊琦轻轻摩挲着自己袖中的利箭,“还不是因为他与那个宁仲即有关系......一想起这人,我就觉得自己的大刀蠢蠢欲动。”
“你有大刀?有多大?”
“这是个梗,别这么认真——重点应该是那个该死的宁仲即......”
“有所耳闻,就之前和师家覆灭有关的那个吧?”
“什么叫有关,他肯定就是罪魁祸首——”一提起宁仲即,唐昊琦便很是生气,“肯定能找到机
会的,我早晚要把他给......唔唔唔!”
天机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扯着缰绳,用眼神示意着他小声些——毕竟,人家正主的亲儿子还在里面呢。
洛漓瑶装作没有听到外面两人刚刚的对话一般,甚至十分护短地伸手,将洛郗政的脸缓缓移向了一边:“你什么都没听到。”
洛郗政:“......”
“在你们还未到达申楚的时候,师小姐曾一个人偷偷闯进了城北行宫,她——”
“她没事吧?”
“......幸好墨帷及时发现告诉了我,我们到达的时候,她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洛郗政垂下眼眸,不知是何心情,“她找到了之前跟在母亲身边贴身侍女。”
洛漓瑶下意识地想要惊呼,却生生忍住了,顿了一会后,方才缓过了神,轻声道:“贴身侍女?她——”
“她没死,在成鄄大开杀戒的时候,她碰巧在外采买,正巧躲过了一劫——但是她也不敢声张,便只得偷偷地躲在那里。师小姐肯定是因为找到了什么线索之后才寻到了那里去的,但是我问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只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成鄄。”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的心脉便已经断了......师小姐尽力了。”
“嗯。”洛漓瑶闭了闭眼,也不再纠结于此,继续问道,“当年将师家全族送进大牢的、示意狱卒在牢中对师家人散播鼠疫的......就是宁仲即,对吗?”
洛郗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的,这并不难猜——而且自询问师小姐无果之后,我也亲自去问过他......他倒是很痛快地承认了。”
“师家本就是个医术世家,在朝堂上在权利争夺之上根本碍不着他,他又为何要对师家下手?”洛漓瑶皱了皱眉,有些想说的话却在目光触及他眼神的瞬间便给吞了回去,“他......为何要对师家赶尽杀绝?”
“为了我母亲。”
洛漓瑶:“......”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洛郗政将她不在天祁这一段时间中在师越真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与宁仲即的数次谈话都一一娓娓道来——
当年师家一案来得极快且极为蹊跷,洛庄奚的突然发病也是,而当时的师诚梁诊出结果是因为洛庄奚服用了相克药物的缘故,但是当他想要说的时候,却已经人在狱中了。
洛庄奚是从赵倾媛的杏菲殿走出时发病的,很难得不让人
联想起是因为她的关系,更有甚者可能牵扯上宁仲即与洛郗政。而且洛庄奚的病来势汹汹,很难不让人担忧起帝位的归属,在那等非常时期,自然是人人自危,宁仲即想要达成目的,自然得采取非常手段。
无论出于那种原因的考虑,宁仲即都会出手,用特殊手段来将此事给掩盖下来——牺牲一个师家,将他们都保全下来,在宁仲即的角度看来,自然是无比值得的。
其实这从一开始便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洛漓瑶等人苦于没有证据来证明罢了。此时,洛漓瑶已经从洛郗政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前因后果,心里虽然依旧有着为师家一族惨死的愤懑,但比起之前单纯的愤懑,她也在反思着——若是自己也处在与当时宁仲即想同的位置之上,面对一个近乎是死局的情况,自己是否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用别人的鲜血来为自己、为自己身边的人铺出一条路来?
从前的洛漓瑶,肯定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
但是现在的洛漓瑶,心里却是满满的不确定与怀疑——她听闻过上位者之冷漠,如巍衍皇族不问民生、对边境泗水堤坝的塌方无动于衷;她见识过争权者之阴暗,如永夜与曹菡费尽自己的浑身解数、都想要将对方打入永无超生之死地;她更是亲眼看到了为官者之不为,在众多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之时甚至还能谈笑风生地说起自己府上的舞姬......
若是牺牲的是这些对她并无意义、且对百姓又无作为的人,她才根本不会在乎。
洛漓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十分可怕,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胸中闷闷地疼,不只是因为纠结于宁仲即孰是孰非,也不只是为洛成鄄而伤心——只一瞬间百感交集,所有郁结于心的痛苦一瞬间全部往那里涌去,叫嚣着要将她整个给拆散。
洛郗政最先察觉到她的变化,瞬间握紧了她的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我......”
她想对洛郗政说些什么,但是话还未完全出口,便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