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姐可千万得小心着点说话呐——”
宁婉听着侍常的这番话,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地痛。
民间那些火遍了大街小巷的小话本上,可是都把陛下和珍漓公主写成什么前世的情人了!
什么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故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打发时光的谈资罢了,但是却依旧成了宁婉心中的一根刺——毕竟,她与珍漓公主之间,可并不能算是愉快。
也许不止是单纯的不愉快......宁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说过的那一句“难道你没有母亲吗”,有些心虚。
先帝与昭太后接连薨逝,两位亲生兄长又被流放到了北原城,珍漓公主的心情一定是差到了极点。
而自己还偏偏在那个时候得罪了她。
若是陛下并不在意她,凭着宁婉的出身与倚仗倒也不会很怕她......但是,偏偏陛下就是非常在意她看重她,极为宠爱这个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甚至连赵太后都对她说,“不要招惹沧澜殿,不要招惹珍漓。”
珍漓、珍漓,竟然当真是珍视无比的意思么?
难道小话本里那些无稽之谈也不是空穴来风?
宁婉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强迫性地说服自己——陛下不过是因为可怜她接连受了打击,才对她好一些罢了,更何况她可是三十八代唯一的一位嫡出公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被薄待。
罢了罢了,看着这位珍漓公主应该也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自己也尽力不与她再起冲突便是了......若是实在避不过,看着赵太后和父亲的面子上,她们总也不能闹得太过难堪。
“宁小姐——”
“啊?”她正沉思着如何能与沧澜殿和平相处,却被侍常的声音给生生打断了思绪,顿时有些疑惑。
“宁小姐,杏菲殿已经到了——请您下轿吧。”
“哦,好。”宁婉如梦方醒,此时轿子都已经被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
郦珠上前为她掀开轿帘,扶着她走下轿。
入目便是高大宏伟的宫殿外门,映着冬日里并不强烈的阳光,竟然都是金光灿灿的。
这就是杏菲殿了。
不过,这会是自己日后一直居住的地方吗?宁婉心中完全没有底——她不过是在继位大典的国宴上远远地见了一眼那年轻的帝王,全然没有先帝在世时那般郁郁不得志皇子的模样,恍若新生一般,加上他本就有些
不怒自威的天然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应对得宜,整个人简直耀眼得让她着迷。
或许,这天下间就没有女子会不对他这样的男子心生欢喜吧。
宁婉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在郦珠的搀扶下缓步踏入了杏菲殿。
杏林芳菲——不愧是三十七代帝王专门为赵太后修建的宫殿,哪怕其中早已经没了当年人,也依旧保持着当时的风貌。
入目依旧是白雪皑皑的殿庭,被扫出来的道路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清晰。
“请宁小姐随奴才来。”侍常弯着腰,恭敬地在前面引路,带着她一路走入了正殿,和着一殿温暖馥郁的香气,在这寒冷的冬日格外令人心醉。
“这就是杏菲殿。”宁婉眨了眨眼,立刻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尽数抛诸脑后,伸手抚上殿中的那一鼎鸳鸯交颈香炉,感受着从手掌心传来的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那是上面的浮雕,一摸便知道是有着手艺的匠人们花费了大心思才能制作而成。
这不过就只是殿中的一个香炉罢了,都是暗暗藏着这等玄机,可见当年的赵太后是如何宠冠六宫、风光无限。
“这杏菲殿好大啊——小姐!”郦珠满眼倒映着殿内的景象,兴奋地几乎要欢呼出声来,“这宫里恐怕根本没有几处宫殿能与这里相比了!小姐,赵太后对您真好!”
没有几处宫殿能与这里相比?
帝王的仪元殿与皇后的昭阳殿自然是比不得的,但是,沧澜殿呢?
不知为何,宁婉的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洛漓瑶的脸,明明是淡漠得过分的却拥有着随意轻轻一瞥便能摄人心魄的美丽,与那位年轻的帝王相比起来,倒竟然有了些异曲同工之妙。
“小姐!”是郦珠的手在眼前轻晃,宁婉连忙回神,心道自己今日也太容易走神了——怕不是因为入了宫十分焦虑的缘故。
宁婉一把抓住她在自己眼前轻晃着的手,问道:“怎么了?”
“这位公公在和您说话呢。”郦珠吐了吐舌头,转头笑道,“对不住啊公公,还请您再说一遍啦!”
“不妨事不妨事。”宁婉抬眼看去,是一个穿着暗红色蟒纹袍的侍常,轻轻立在那里,笑容满面,“还请宁小姐听奴才唠叨几句,往后还有的是时间观赏着杏菲殿呐!”
应当是个有点身份的侍常。宁婉心想。
不过那又如何,不也是个奴才么?
想到这里,她倒也没再说什么。
“嗯,你说吧。”她轻轻点了点头,端得
便是大家闺秀的端方姿态。
那侍常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随即笑道:“奴才是内务署的总管成康平,如今已经入了宫的秀女有一百二十七位,您正好是第一百二十八位——也是最特殊的一位。”
宁婉眼角一抽,却隐隐有了一点不好的感觉:“......”
特殊在哪里自然不用多说,一入宫便进了当年赵太后的杏菲殿,还是一个人居住,可见特殊。
这既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又是将她置于了风口浪尖之上,也是逼迫着她不得不抱紧赵太后与宁家这两棵避风大树。
“早在宁小姐入宫之前,赵太后便做主将殿中的这些东西都置办好了,若是宁小姐还缺些什么,可以遣身边的人去内务署说上一声。”成康平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微微笑意,直笑得宁婉心里有些发怵,“只是珍漓公主吩咐过了,既然是秀女,便要遵守秀女的规矩......其余的秀女在三日之后便会全部入宫。五日之后,还请宁小姐每日准时去教坊司接受嬷嬷们的教导,学习宫中礼仪——若是‘诗书礼艺’中有一样过不得关,那就与亲选无缘了。”
宁婉皱了皱眉,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瞧奴才说的,倒是白担心了......宁小姐可是宁相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样样都出挑了,不用担心、不必担心。”成康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弯腰笑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奴才必须得提醒一下宁小姐——”
“什么?”宁婉抬头看他,问道。
“这宫中规矩甚多,一时半会间宁小姐肯定是学不完的,所以奴才便长话短说了——”成康平上前几步,走近了她,却引得她不自觉后退,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种厌恶不已的表情。
是的,厌恶。
在宫外,高门大府中是没有侍常(太监)的,都是聘请的长工或者卖了身的小厮仆役。
宁婉打心底里看不起这样宁愿自断根基也要入宫侍奉的人,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十分恶心。
成康平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缓缓停下了步子,劝道:“这宫里有很多地方都是不能去的,比如陛下的仪元殿、昭阳殿和芳菲殿。哪怕是赵太后的宜德殿,在宁小姐未得到传召之前,都是不能去的。”
“仪元殿不能轻易去我倒是知道的,只是这昭阳殿和芳菲殿不是都无人了么,竟然也不能去?”宁婉细致描绘过的眉头皱得更深,“而且......若是我想给太后请安,也不能直接去宜德殿?”
“是的。”说到这里,成康平脸上的笑意似乎更加深了几分,不急不缓道,“宁小姐须得知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虽然这许多规矩是不成文的......”
“殿下,咱们这般通过成康平的嘴,真能让宁小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挽月送走了内务署的人,一脸疑惑,偏生洛漓瑶还依旧气定神闲地看着书,一副“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模样。
“宁婉是骄傲,又不是傻。”洛漓瑶连目光都未曾离开手中的书,“她自己不过是个义女,和宁仲即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若是她在宫里犯了什么错,恐怕第一个要她命的就是宁仲即。”
“这......不会吧,奴婢听说,那宁小姐在宁府中,挺得宁相欢心的啊!”
“对她好才能费宁仲即多少心思?养一个日后用得着的人罢了。”洛漓瑶依旧没有抬头,“而且,赵倾媛和宁仲即若是真的想抬举她,就不会让她进杏菲殿。”
“这是什么意思啊?”挽月凑近她,拉着她的袖子好奇问道,“殿下,讲一讲嘛。”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洛漓瑶将书合上,点了点她的额头,“茶有些凉了,去换一盏来吧。”
“好嘛。”挽月撇了撇嘴,连忙拿了茶盏退下。
洛漓瑶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抽出刚刚被自己夹在书页里的几张密报——
宁相经常出入宜德殿,赵太后屏退左右,两人独处许久。
赵太后深居简出,其饮食习惯突然改变甚大,经常请民间大夫诊治。
宁相与赵太后,疑有私情,甚至已经暗结珠胎。
疑有私情——
暗结珠胎......
洛漓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再看了几遍才将其投入暖炉的炭盆中销毁。
当朝太后与丞相私通,这可是民间话本都不敢随意写的宫闱秘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