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的药味已经完全盖住了原本的熏香味道,内殿里隐约有着交谈的声音传出。
为了不让她私自带人入宫的事情外传,闲杂人等早已经被屏退,此时还能在殿内交谈的也唯有师越真与那少年。
“再乱说话,就把你丢出去!”师越真此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愠怒。
“这位漂亮姐姐。”少年的语调微微上扬,配上他清脆干净的嗓音,使人听来只觉得可爱,“是你救了我呀,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不如——”
洛漓瑶走入内殿,只见少年虽坐在塌上,身子却微微前倾,一张脸几乎要贴在了一旁站着的师越真身上。
师越真面色微红,却也没有后退,就瞪着一双杏眼怒视着他。
洛漓瑶觉得,自己似乎进来得不是时候。
而身后的挽华却没有发现不对,甚至讶异于洛漓瑶突然停下的步伐,惊讶道:“殿下?”
一语瞬间惊醒还在对视的二人,师越真连忙后退几步,恶狠狠道:“这人要是没什么用,就快些丢出去!”
少年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勉强坐直了身子,眼神却一直没有从师越真身上离开:“这位姐姐,我还没有说我打算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登徒子!”师越真闻言大怒,一手扯过身边的洛漓瑶,“是她要救你的,不是我!”
说罢,师越真红着一张脸,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洛漓瑶:“......”
洛漓瑶扶额:“挽华,你去跟着看看,快要宵禁了,别让她到处乱跑。”
挽华领命退去,只留了殿内两人相顾无话。
“这位姐姐,虽然你更好看,但是我已经答应对刚才那位姐姐以身相许了。”少年大喇喇地靠着,对洛漓瑶眨了眨眼,“你是有问题想问我吗?”
“是你教那些百姓做了木牛。”洛漓瑶在离他较远的地方站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少年右手托腮,一脸纯良无害地看她:“姐姐,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叫什么名字。”
洛漓瑶:“......”
少年:“你这样直白,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了。”
洛漓瑶看他饶有兴趣地这边拉一拉榻边挂着的玉饰,那边摸一摸身上盖着的光滑锦被,一时有些无语。
“不愧是皇宫,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很值钱。”少年看了看她,终于是想起了回答她的问题,“那东西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一本书里写的,我只是知道然后告诉了那些百姓。”
“书?”洛漓瑶自小便喜欢看书,对于宫中藏书殿的内容全都有所涉猎,而藏书殿汇集天下众书,甚至还有些不为众人所知的珍贵孤本。饶是如此,她也未曾读到过关于“木牛”的内容,一时之间只以为他是在凭空杜撰,胡乱找了个理由来搪塞自己。
而少年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脸诚恳:“是啊,那书讲的是三国并立的故事——其中有个国家的丞相很聪明,这个‘木牛流马’就是他发明的,用来在不平整的道路上运输物资。”
......
日光渐黯,白日里人来人往极其热闹的朝晖寺此时也终于回归了寂静。
“这位施主,天马上就要黑了,小寺也快要关门了。”静禅双手合十,淡淡地对着殿中似乎还在细细观赏佛像的男子道,“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男子似乎是刚刚回过神,微笑道:“多谢小师父提醒,我这就回去了。”
静禅不语,默默目送他出了寺庙,随即关上了寺庙大门。
男子甫一出寺庙,见下午还挺热闹的寺外现在已经是冷落了下来,轻轻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立刻便有一个玄衣身影闪了上来,恭敬道:“主子。”
“方才寺庙门口那女子的身份可查到了?”男子转身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寺庙大门,轻声道。
“那女子身边的两个人都是厉害角色,属下不敢靠近,故而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玄衣人低垂着头,“不过属下调查过了,那女子坐的马车是从天祁皇宫里出来的,看宫门守卫很是恭敬的样子,应当是天祁的一位公主。”
“天祁的公主么……”男子轻轻笑了,清俊隽秀的面庞因着这一笑本应该让人见之如沐春风,可惜他的笑意并未直达眼底,令这副好样貌平白透出了几分阴鸷来,“天祁只有两位公主,看打扮方才那应该是已经及笄的那个。嗯……是叫什么的来着?”
玄衣人不敢怠慢,略微一思索便道:“回主子的话,及笄的那位公主叫洛棠珏。”
“天祁帝王好福气,虽然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却也堪称绝色。”男子嗤笑一声,“洛郗政可是已经回去了?”
“是。属下看着他似乎很是在乎那位棠珏公主,刚刚还是暗中跟着那马车走的,此时应当已经到达了秋水城中。”玄衣人道,“主子可是还有何吩咐?”
“你去传个信,若是他能促成我和洛棠珏的婚事,我便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男子轻轻笑了笑,“一个无足轻重的解药配方,换一个这样绝色的公主,虽是庶出也不算太亏。”
……
玉侯街,尚书府。
赵康吃过晚膳之后,才想起今日还得打扫一次主子书房外的院落,立刻拿着笤帚出了住处。
而令他意外的是,今日门口守卫中竟然有几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而正是这几人将他拦了下来。
“几位,小人是负责打扫这个院落的,打扫完就走。”他无奈拿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这边几位经常在这里值守的大哥都认识小人的。”
与赵康熟识的几人也是点头,其中一人道:“他是个老实人,打扫这个院子是他的分内之事,也别难为他了。”
“是是是。”赵康晃了晃手上的笤帚,“小人打扫完就走。”
“也罢。”言已至此,将他拦下的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你动作一定轻些,殿下和尚书大人都在里面。”
赵康听得“殿下”二字,心里一惊,却也连忙应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进院落。
听得身后院门重又关上的声音,赵康不敢怠慢,立即打扫了起来。
彼时天已渐渐黑了,院内却还未点上灯,屋内烛火的亮光在此刻显得格外明亮。
赵康手脚麻利地清扫了一番院内落叶,正在他将其堆在树下放好,走近屋子想要拿回自己随手支在墙边的笤帚时,忽然听得屋内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接着便是当朝尚书大人宁仲即满是震惊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说想要促成棠珏公主去燕定和亲一事?”
“对她来说,也许是个好归宿。”是一个赵康不熟悉的声音,平缓却很坚定的同时还带着几分令人听到便从心底油然而生的信服,“她是庶出,能去燕定和亲也算是一条出路。”
赵康轻手轻脚凑近了些,以便听得更加真切。
“宜妃怕是死也想不到,最后是你给她的女儿找了个这样好的亲事。”宁仲即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怎么想得明白,你这么想促成此事,究竟所图为何?”
“自然为了宁大人的筹谋。”那人语气中霎时带了几分郑重,“吾知晓宁大人一直以来的目的,吾也有这个想法——最主要的是,吾知道宁大人一直以来最想做的是什么。”
“呵。”宁仲即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殿下知道么?为何还是对那一位下不了手?如此优柔寡断,可是浪费了臣的精心筹谋!”
“优柔寡断?”似乎是被宁仲即戳穿了心思,那人有些恼怒,“她自小身子就弱,本就对宁大人的仕途构不成威胁,你又何必对她下手?”
“看来殿下还是不明白。”宁仲即摇了摇头,晃得室内烛光都闪了闪,“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可不能被儿女情长给绊住。”
那人顿时没了声音,一时之间周围寂静得可怕。
赵康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再听下去,连忙拿过笤帚退了出去。
屋内,洛郗政对着面前宁仲即审视的目光毫不退让。
他不言,宁仲即亦是不语,两相安静对峙着。
片刻后,洛郗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窗外道:“宁大人就没有什么想守护的人吗?”
宁仲即愣了愣,皱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罢了。”洛郗政收回目光,轻轻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双半垂着眼帘也足以摄人心魄的沉静瞳孔,“一个男人最不能拱手相让的无非两样——属于他的土地,还有他所爱之人。”
“……”宁仲即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疯了?”
“也许吧。”洛郗政摸了摸自己平滑的袖口,“除去这件事,吾都可以让步。”
“为什么偏偏是她?”宁仲即显然十分激动,直接上前拉住了洛郗政的手臂,“你明知道,天下这么多女人,你和她是最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知道,”洛郗政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拂开有些失态的宁仲即,“吾才没在那天做些什么。”
宁仲即一时无言。
“如果她不愿意,谁也别想逼迫她。”洛郗政转身推开房门,任由屋内漏出的烛火将漆黑院落照亮,一字一顿道,“谁也不行。”
宁仲即扶额,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到了嘴边却只得一句长叹:“冤孽!”
“宁大人放心,有违礼法的事吾是绝对不会做的。”洛郗政回头看他一眼,也未唤人掌灯便抬步走了出去。
他背对着光明走向无边黑暗,却不急不缓,仿佛他自己便是能够撕裂黑暗的那束光芒。
宁仲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临走时的那一眼中蕴含了太多不知名的情绪。
“感情用事,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摇了摇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天祁皇宫,沧澜殿。
“那人怎么样了?”师越真怒气不减,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面前的植物,“能不能丢出去?”
洛漓瑶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他怎么你了,这样生气?”
“哼!”师越真恨恨将刚刚拔出的一株竹草丢掉,“登徒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已经答应让他留在宫里了。”洛漓瑶上前拉开她,免得再有植物遭殃,“以后他就是沧澜殿的侍卫。”
“你你你你你你!”师越真一把捧住她的脸,感叹触碰之处光滑柔腻的同时狠狠揉了两把,“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吗?这么轻易就把他放在身边!”
“他叫唐昊琦。”洛漓瑶任由她的手停在自己脸上,“他不是这里的人。”
“其他国家的人你也能信?”闻言,师越真下手更狠,挤着面前这张端丽冠绝的脸,“万一是奸细呢?你就不怕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