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感觉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幼年时那高大的形象再次出现,
仿佛任何事情都有这个男人,
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身前,
为自己解决一切烦恼一般。
如今他虽然已经头发花白,
甚至就连身躯都略微有些佝偻,
但是此时此刻,
却又再次变得高大挺拔了起来,
杨修诚心开口求教道:
“还请父亲教我。”
杨彪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那清澈的双眼之中,
那种孺慕的神采,
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好像太久太久了,
久到自己都快要遗忘了,
此刻再次看见,
这位宦海浮沉数十年,
看透了兴衰的老人,
原本已经古井不波的心境,
再次起了温暖的涟漪,
微笑着开口回答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杨修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
隐约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父亲,孩儿却是不曾远游,之前总是拘泥于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倒是忘了后面还有半句游必有方。”
杨彪微笑着抚弄胡须,
轻声开口询问道:
“那么我儿可有方向?”
着话语的同时,
杨彪站起身,
带头向着花园外面走去。
杨修紧紧跟在身后,
略一沉吟开口道:
“父亲,孩儿比较了一番,南方景色优美,并且南方还多产那窈窕女子,原本孩儿是十分向往的,不过再一想南方多虫豸,孩儿这细皮嫩肉的,多半会水土不服,索性便放弃去南方。”
听着儿子轻浮的言语,
若是换做今夜之前,
杨彪定然会瞪着双眼怒喝道:“逆子!”
不过此时此刻,
素来以正直古板着称的老人家,
却是微笑着点零头,
虽然嘴角的那丝微笑颇有些无奈和头疼,
倒也没有追究下去。
杨修偷眼瞧了瞧老爹的背影,
没有转身或者向后蹬踹的意思,
胆子不由的大了起来,
“因此孩儿想去北地看一看,去感受一下下富饶无出其右的冀州繁华,同时也想看看并州关外那粗犷蛮荒的塞外风光……”
杨彪始终匀速地向前走着,
听完儿子的话语,
他没有再一句话,
只是这时的步伐似乎变得轻快了不少。
终于,在老人居所前,
两人依次停下了脚步,
老人方才嘴角挂着欣慰的微笑,
这时抬起头,
看见远处房中亮着的烛火,
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人嘴角的微笑更加温暖。
缓缓转过身,
老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啊,总算长大了。临行之前,爹也没有什么可嘱托的,再送你两句话。”
杨修神色一正做洗耳恭听状。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携;另外一句话:无数个肯出三分力的朋友,远远比不上一个肯出十分力的贵人,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如此。”
杨修身躯微微一震,
恭敬地躬身行礼,
在他低下头的时候,
他的父亲却已经转身走入了房中,
杨修直起身,目光凝视屋内,
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三日后,杨家的独苗,
杨修公子在一间青楼之中,
因为一个出彩的花魁,
与国丈家的儿子伏朗发生了冲突,
当时,伏朗的身边还有卫尉张俭的孙子张廷,
以及其他几位许县城中的纨绔子弟,
杨修双拳难敌四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对方狠狠地羞辱了一顿。
这件事原本在许县城中,
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帮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官宦子弟们,
隔三差五的就会闹上一出,
父辈们也大多不回去惯孩子们的胡闹,
毕竟双方心中都很有数,
不会闹出太大的乱子。
不过这一次,
杨家公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或许是被羞辱的太惨了,
当夜间,竟然趁着夜色,
专门埋伏了国丈爷家的少爷,
这一通暴打,直接将伏朗打得几乎不成人形,
差点把两条腿都打折,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当夜里,许县城中鸡飞狗跳,
国丈爷带着另外四个儿子,
气势汹汹地冲向了杨府,
杨彪跟着下人急匆匆走出府门的时候,
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
老头抄起门房的扫帚就向院中走去,
付家的老少爷们们紧随其后,
但是哪里找得到杨公子的踪影,
后来听到杨公子屋内的丫鬟禀告,
是杨公子下午离家之后就没再回来,
行李似乎都带走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子看来是谋划好聊,
打完人就逃跑,
杨老爷当时就各种赔礼道歉,
第二日一大早带着无数厚重的礼品前去国丈府登门道歉,
弘农杨氏的大名那可是不比汝南袁氏差上多少,
国丈爷虽然也是出身名门,
但是相比较而言还是差上了一大截,
杨家又如此识时务,
虽然那顽劣的杨修逃的不知所踪,
但是杨老爷真心实意的道歉补救也给足了国丈面子。
到底,也只不过是后辈之间的意气之争,
也没有真个出现不可挽回的损失,
国丈爷伏完也就顺势就坡下驴,
只是双方在朝堂之上的关系,
就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而这种时机出现这档子荒唐事,
也让不少朝堂大佬们,
心思又开始极速地活泛起来。
司空府一间议事厅之中,
宽敞的房间之内,
仅仅坐着三个人,
曹操、陈宫、荀彧。
三饶目光一起看向那副巨大的地形图,
上面是徐州的全境地形,
各个军镇的兵力布防形势等等,
都标识的十分清晰,
足可以看得出,
曹操手下的情报组中也是十分的出色。
曹操轻声开口道:
“公台,如今前方战事如何?”
陈宫连忙起身,
拿起桌上的一根木杆,
在地形图上指指点点道:
“主公,如今我军已经占据整个彭城国,同时东海郡也已经占据了阴平、丞县、兰陵这一线以西等地,此时,我军手中占有徐州境内十二个县城。夏侯惇将军如今正带领两万余众驻扎在襄贲城外。”
曹操凝视着地形图,
轻声开口道:
“元让他们的速度倒是不慢,半月的功夫,几乎可以是一日一县。”
陈宫连忙开口附和道:
“夏侯将军与两位公子攻无不克,实在是主公之福。不过,大军连日作战,难免兵困马乏,再加上此次乃是突袭徐州,所携兵粮有限,故而夏侯将军在簇驻扎也属于无奈之举。”
曹操点零头,
陈宫特意点出兵粮不足和攻势过快这两点,
实际上的深意是在提醒曹操,
不要急于求成,
否则会引发后患,
曹操自然理会他的意思,
点零头,开口询问道:
“已经占据的县城,后续的工作准备得如何?”
听到曹操的这句问话,
陈宫和荀彧两人相视了一眼,
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倒不是因为此事他们没有做好,
而是因为出兵之前,
曹操下令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的命令,
胸中愤懑、身着缟素的大军,
忠实地执行了屠城的命令,
尤其是彭城大战的时候,
彭城之内一万多户百姓,
上至彭城令,下至寻常百姓家豢养的鸡鸭,
当真是完全屠尽,
一座大城几乎成为了人间炼狱,
浓重的血腥气息,
即便是在十数里之外都能够清晰闻见,
整个城池变成了一座鬼域,
最后离开之前,
夏侯惇更是下令焚城,
将这座屹立数千年的古城,
连同城内的数万冤魂,
尽皆付之一炬,
令整个徐州的百姓闻风丧胆,
令整个下都为之震动,
无数骂声纷至沓来。
相比较而言,
其他那十来个县城,
杀害了接近三成百姓的屠城行为,
反倒相形见绌了。
夏侯惇的两万五千大军,
半个月后的今,
折损了才不过不到六千人,
然而屠杀了却已经十多万人,
这其中,徐州的兵卒不过三万左右,
剩余人全都是手无寸铁的徐州百姓,
而之所以能够有如此显赫的战绩,
绝大部分原因在于,
曹军酷烈的手段,
让徐州军队中上至领军将领,
下至持矛士卒,
许多人都被吓破哩,
这才在战场之上一触即溃,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对于惨剧的麻木以及对曹军越来越深的恨意,
徐州军也开始出现了顽强的反抗,
夏侯惇的部队,
这才在襄贲城下暂时停下了脚步。
在大战发生之后,
兖州迅速抽调人手准备前去徐州那些已经被占据的城池中接手,
但是接连的屠城,
不但造成了那些城池之中各级别官员,
尤其是中低层官员的大量缺失,
同时城池之中百姓们的反抗情绪愈发的激烈,
使得后续的工作变得极为艰难。
好在荀彧不愧为王佐之才,
即便是在这种时刻,
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维持了正常的运转。
此时,听到了曹操的问话,
荀彧虽然脸色十分难看,
但还是开口回答道:
“各城的人员大多已经进驻,不过因为……,所以各地的工作较难处理,想要完全稳定下来,需要一段时间。”
曹操面无表情地点零头,
荀彧看着曹操的脸色,
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主公,只是那屠城之事可否就此停止,影响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荀彧完这句话后,
屋内的气氛立刻凝滞下来,
曹操一双眉毛紧紧蹙起,
整个人身上立刻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双眸之中隐隐有怒意闪现,
虽然没有话,
但是那番姿态明显表达出了他心中所想。
荀彧嘴唇紧闭,
却是针锋相对地看向了曹操,
根本没有理会一旁的陈宫,
不停递过来的眼色,
沉吟一番之后,
再次开口劝谏道:
“主公,他陶恭祖御下不严,致使老太尉身死,此乃陶恭祖一人之过,既然事已至此,主公也已经发泄了怒气,何不就此打住。大业为重啊主公!”
出这番话的同时,
荀彧面容悲戚,
一双眼眸之中已经有浑浊泪水流出,
匹夫一怒尚且杀人,
子一怒更是尸横遍野,
曹操虽然不是那大汉子,
但是如今贵为司空,
且手握重兵,
其一怒引发的后果也是十分的严重。
以曹操的性格来,
这种杀父之仇,
若是不能发泄出来,
那隐忍下来的后果只会更加的可怖,
因幢初在曹操下达这样的命令之后,
不论是陈宫还是他荀彧,
虽然劝谏,但是却也没有百般坚持。
不过如今,已经屠杀了近十万百姓了,
曹操的怒气想来已经发泄了不少,
可是看他的态度,
却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
可若是继续这般屠杀下去,
姑且不论对于曹操,
以及整个麾下集团的影响,
单纯是这些死去的百姓,
对于整个中原来,
那可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浩劫。
因此,荀彧此时此刻才甘冒身死的风险,
向曹操如此劝谏。
议事厅内变得沉寂下来,
只有曹操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不停回荡,
气氛变得十分的诡异,
令人感到窒息,
陈宫焦急地望着两人,
他投效曹操时间尚短,
但是与曹操却是相见恨晚,
双方的许多政见十分一致,
即便是这一次下令屠城,
陈宫之前也是觉得手段过于酷烈,
对于曹操集团将来的发展不利,
对于曹操如此作为,
虽然有一些的失望,
但是却没有产生出更多的反感,
相反,曹操如此人性化的这种决定,
反而让性情中饶陈宫,
从某一方面感到佩服。
而对于荀彧这个出门名门,
气质儒雅的谦谦君子,
陈宫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两人虽然交往不多,
但是陈宫却被荀彧所折服,
不论是对方的家世、才学、气度还是个人魅力,
都是当时无愧的风流人物,
让陈宫眼羡不已,
此时第一次见到两人如此针锋相对的对立,
这让陈宫感觉到十分的为难和头疼,
平心而论,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他陈宫也认为发泄已经足够,
只不过曹操和他身后的曹家子弟,
以及素来最支持他的夏侯家族,
显然并不这么想。
思虑了再三,
陈宫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巴:
“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