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南的提醒下,丧葬问题终于引起了卡洛和洛伦佐的重视。但佛罗伦萨人关心的主要还质量而不是熟量,他们总希望一切都按老规矩办,只有老规矩行不通的时候,才可能动脑筋想别的办法?
科西莫在位的这些年,托斯卡纳没遇到过什么大灾大难,也没有陷入跟哪个国家间的战争。经济虽然远不如“伟大的洛伦佐”时代,不如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那个“怪胎”,但在地中海沿岸的天主教国家中还是值得夸耀的。
佛罗伦萨城正在不断扩张,四处都在大兴土木。而死人最多的都是又大又穷的教区,这都使丧葬问题变得更加棘手。启蒙运动还没有把科学的亮光撒遍每个角落,葬礼仍然是蒙昧的,也不太卫生?
人死后两三天入土,这还不算太慢,保证速度的惟一动力是手脚慢了,死尸就要堆积如山!人们抬运掩埋死尸时还得当心,搜寻尸体的人和抬运尸体的人身上都有标记,时刻提醒别人距离是美。
所有人都害怕死者的遗物会传播疾病,但是,之前命令里说来说去只是讲到怎么包裹死尸?怎么处理废物?却从来没有提到如何安葬死者。
洛伦佐以卡洛名义颁布的一道命令,解决了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刚招募的掘墓人在城外挖掘了无数大坑,所有死者无论贵贱都必须下葬到那里。无需交纳任何费用,也不进行任何形式的宗教活动。
考虑到弥漫的臭气太过难闻,洛伦佐还下令在坟头上多培层土,“以根除弥天臭气,解百姓心头之忧”。同时还下令收埋日光下的白骨,焚烧市区角落里的棺材残片。这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碍观瞻,而是因为它们不利于公共卫生?
瘟疫爆发的第一个月里,托斯卡纳国库就为重新清理墓地、给坟头填土、加固墓地花了不少钱?
与此同时,远在地中海对岸的董南也没闲着,刚确认完托斯卡纳蔓延的瘟疫是天花,便同联合舰队卫生勤务委员会主任、葡萄牙抵抗运动主席卡洛斯大夫一起,带着一帮医生赶往城外庄园研究如何治疗和预防这一让无数人丧生的疾病。
作为一个穿越者,董南当然知道天花是无药可治的,但不能因为知道它无药可治而什么都不干,毕竟这有违科学精神。况且牛痘实在太有名了,如果试验能获得成功,不但可以挽救那些即将被感染上的托斯卡纳人,而且还能确保萨累今后不会被天花这一可怕的传染性疾病袭扰。
“不用怕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可能有点痛,但一会就好。”
梅里是一个挤牛奶的黑人姑娘,几天前她从奶牛身上感染了牛痘,手上长起了一个小脓疱。董南所等的人正是她,今天他要大胆地实施一个“后人”已试验过的计划:他要把反应轻微的牛痘,接种到一个健康俘虏身上去预防天花。
“杰克,你确认这能行吗?”
卡洛斯对此深表怀疑,因为董南的根据太离奇,竟然建立在感染天花的都是人,并没有牲畜因此而死去之上。
董南从一个见习大夫手上接过刚消毒好的手术刀,一边示意小姑娘伸出感染上牛痘,一边低声说道:“确切地说,我没有任何把握。但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存亡,我必须尝试尝试。要知道我们的人也在那里,难不成还能像日耳曼军队在入侵法国时那样,兵士感染天花,竟下令采取杀死一切患者的残忍手段,以防止其传染?”
若干世纪以来,天花的广泛流行使人们惊恐战栗,谈“虎”色变。它不会宽容任何人,它无情地入侵宫廷、农舍,任何民族、任何部落,不论爵位、不论年龄与性别,都逃脱不了天花的侵袭。
而杀掉所有天花患者及所有看护病人的人,这种极其残忍可怕的手段,则被认为是可能扑灭天花流行的唯一办法。但结果却是照样流行,不管杀多少都无济于事。
卡洛斯大夫长叹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那就开始吧,或许你真能成功。”
姑娘手上痘痂里的淡黄色脓浆,被一点一点的用吸管取了出来,董南小心翼翼的放下刀子,一边示意侍卫送孩子出去,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生们,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你们了,接种完之后就送他们上船,争取二十天内抵达佛罗伦萨,由齐门托学会的罗杰教授进行下一步试验。”
六个囚犯和十四个柏柏尔人“俘虏”,用他们做试验倒没什么,问题是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抵达佛罗伦萨,就必须使用雪藏了近三年的快速帆船。
随同董南前来大西洋公约组织首席工程师高尔先生,再次提醒道:“杰克,这关系到整个东方计划,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佛罗伦萨爆发瘟疫的消息已传遍整个欧洲,董南相信只要不想死的人,这时候能离比萨多远就离多远,泄密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太大。见高尔先生还有几分不放心,便低声说道:“霍拉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船一抵达目的地就迅速拆解,单程航行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人命关天,其中还有巴里集团的诸多继承人,高尔重重的点了下头,凝重地说:“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出航前的最后准备。”
下午四点,二十个种完牛痘的实验者被送上尚未来得及命名的快速帆船,对于牛痘接种在成年人身上是否有效,董南这个“二把刀”还真拿不准。但实在不忍心拿孩子做实验的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看着飞剪船被两艘高大的三桅商船夹在中间,缓缓驶出了布雷格雷格河口,前来送行的巴里突然说道:“杰克,我想我们应该为它取个名字,哪怕它二十天后就会被拆掉。”
“叫什么?”
“上帝之手怎么样?”
董南蓦地反应了过来,禁不住地摇头苦笑道:“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太可怕了,瘟疫太可怕了!想到托斯卡纳在短短的一个来月时间内,就死去了成千上万的人,巴里便忧心忡忡地说道:“杰克,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可跟西班牙、尼德兰、英国同时开战,也不愿萨累爆发瘟疫,哪怕同样都是死。”
“是啊,”一直为儿子担忧的奥赛罗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太可怕了,为什么这样的灾难不降临到马德里,而席卷托斯卡纳呢?”
令众人倍感震惊的是,董南突然抬起头来,凝重地说道:“伙计们,如果疫情仅限于托斯卡纳那就不叫瘟疫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整个亚平宁半岛,然后是整个欧洲,伊比利亚半岛别想置身事外。”
那会死多少人啊?
巴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为了确保萨累的绝对安全,我认为有必要中断几个月的海上贸易,只到疫情得到控制。”
隔离是防范天花侵袭的唯一办法,但这么一来损失就大了,董南权衡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说道:“的确有这个必要,但无限期中断贸易会对萨累经济造成巨大影响。所以我建议实验一旦取得成功,那就强制推行牛痘接种,从根本上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这番话让巴里欣喜若狂,顿时哈哈大笑道:“那你还说没信心?先生们,我想已经知道答案,不会错,绝不会错,杰克会成功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情报大总管尤里奥洛夫接过话茬,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意味深长地笑道:“先生们,大家不认为这是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吗?我们完全可以以此为契机,组建一个制药公司,让杰克的发明创造得到应有的报酬。”
瘟疫面前人人平等,真要是被感染上了,国王也一样无法幸免。巴里恍然大悟,眉飞色舞地笑道:“对!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甚至还能以此为契机,解决一些悬而未决的外交问题,比如跟马德里早过期的休战协议。”
从内心来讲,董南是不想发瘟疫财的,毕竟死的绝大数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但正如尤里奥洛夫所说的那样,这的确是个大发横财的机会,完全可以借此解决造舰计划所亟需的部分军费。而且作为盟友,托斯卡纳遭到如此损失,萨累有必须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那得在保密上下点功夫,”董南想了想之后,接着说道:“另外想永远瞒下去显然不太现实,为了不引起全欧洲的公愤,最好将这一发明创造归功于一个跟萨累、跟大西洋公约组织无关的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萨累能预防天花的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因此而被推上风口浪尖。奥赛罗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道:“杰克说得对,如果让教廷知道我们解决了上帝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肯定会想方设法打我们的主意。”
“那怎么办?难道让我们眼睁睁的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
再成功洗劫完西班牙白银舰队后,钱财对董南而言就成了一个数字。据格里市长的初步估计,巴里集团的核心成员们,至少拥有高达五十万杜卡特金币的财富。由于跟克劳迪娅的联姻,每年都可以在乌尔比诺获得年金的董南可能还要翻上一翻,而随着各分舰队军费由各驻扎地承担的不成文规定得到执行,造舰计划所需的军费虽然还有一点缺口,但也不像两年前那么捉襟见肘了。
想到这些,董南突然眼前一亮,意味深长地问道:“伙计们,大家都认为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吗?”
“当然,谁也不会嫌钱多,而我们也的的确确缺钱,还不是一个小数字。”
“是啊,如果再有六十万杜卡特,萨累就能保有一支两倍于现在规模的本土舰队,甚至还能建造吨位更高、火力更强的新型双甲板主力战舰,就是你说那个战列舰。”
巴里紧盯着董南的双眼,神情显得有些耐人寻味。董南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作为一个曾经的海盗、作为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执行主席,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能拥有一支实力强悍的海上力量。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但他却没有太多发言权。毕竟发明创造属于董南,就算萨累议会没有颁布并施行《专利法》,他也不能要求董南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董南沉思了片刻,异常严肃地说道:“先生们,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恰恰相反。在我看来,萨累最缺的不是钱,而是人才!事实上也只有更多的发明创造,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不是做一锤子买卖,让所有人都反感萨累,关上像高尔先生、马汉先生和伽利略先生那样拥有聪明才智的人才,前往萨累这个山巅之城的大门。”
从道义的角度上来看,萨累真要是作出了这一善举,不但会摆脱海盗的臭名,而且还会获得绝大数欧洲有识之士的好感。这对萨累的发展,尤其是科学发展,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尤里奥洛夫猛然反应过来,顿时脱口而出道:“先生们,杰克说得很好道理,为了萨累的未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确应该慎重一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真做什么圣徒,完全可以把事做得漂亮些,用无懈可击的方式名利双收。”
主持无烟火药项目的高尔先生乐了,禁不住地笑道:“反正还是试验阶段,完全可以把配方搞得复杂一些,所需的药材名贵一些,先解一下那些贵族老爷们的燃眉之急。然后让大西洋学会的教授们分析分析,找出其中对预防天花唯一有效的成分。最后再公之于众,既体现了科学精神,又达到了名利双收的目的,甚至还能引来一大批有志于科学研究的饱学之士。”
“这个主意不错,杰克,你发财了!发大财了!”
看着巴里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董南连连摇头道:“巴里,别这样巴里,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共同出资研究,共同组建制药公司,共同受益。”
都进入试验阶段了,还研究什么研究,这不是白送吗?奥赛罗乐了,忍不住地笑道:“这不是白送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么有钱,这个便宜不占白占。”
“是啊,该占的时候就占,”巴里笑了笑,指着刚建成的美第奇银行萨累分行方向,说道:“反正这钱暂时也落不到我们口袋里,还得先存进美第奇银行,再贷给东印度公司。”
见大家真当回了事儿,董南突然话锋一转,装出一副信心不足的样子,苦笑着说道:“先生们,别高兴的太早,试验刚刚开始,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呢。”
“得了杰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巴里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爆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天已大黑,见岬角处再也看不到快速帆船的踪影,宪兵队长立马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主席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巴里点了点头,一边示意他把马车赶过来,一边指着南岸笑道:“杰克,海洋大学早就开课了,连我们这些不识几个字的人都去过,你是不是也该给他们说点什么?”
回来之后,不是研究托斯卡纳疫情,就是陪老婆孩子。现在能做的都做了,天伦之乐也享受了,是该做点正事了。董南回头看了一眼,呵呵笑道:“既然大家都去过,那我不去的确说不过去,这样……我现在就去看看,麻烦你们给克劳迪娅带个信,就说我不回去吃晚饭了。”
见董南扭头就准备往小艇方向跑,奥赛罗连忙一把拉住,“又不急于一时,算了杰克,还是明天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董南推开他的手,看着高尔先生苦笑着说道:“造舰对我们而言已经不再成为问题,但舰上的武器装备始终是件麻烦事。尤其是火炮,用铜铸造成本太高,用铁铸造那是大势所趋,现在已进入关键阶段,不盯着点高尔先生能行吗?”
提起这个,高尔就头疼不已,倍感无奈地苦笑道:“铸铁炮麻烦,炼铁更麻烦。先生们,萨累不是欧洲,更不是新大陆,如果再收集不到足够的木材烧碳,那几个制铁厂就要关门了。”
在用煤炼焦,用焦炭取代木炭炼铁之前,这是制约冶金业发展的一个瓶颈。包括英国、瑞典等在制铁上较为先进的国家,都因为没有足够的木炭而导致钢铁无法被大规模应用。
就烧碳木材这一问题,巴里早就被高尔催得不厌其烦了。见又提起了这茬,连忙钻进马车,避之不及地说道:“高尔,亲爱的朋友,杰克回来了,这些事你还是跟他说吧,我想他会有办法的。”
“萨累不产木材,连造舰所需的材料都需外购,杰克能有什么办法?”
“算了算了,这事明天再说。”
过河的过河,回城的回城,见他们都跑了,高尔先生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巴里的马车咆哮道:“该死!跑能解决问题吗?我告诉你,如果再不给我足够的木材,那就别指望从我这得到火炮!”
尤里奥洛夫探出车窗回头看了一眼,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坐在对面的巴里突然拍了拍他胳膊,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主任先生,实验的事你多操点心,一旦试验获得成功,那就得让杰克的药有市场。至于怎么做……那你的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毫无疑问,他是怕瘟疫蔓延不开来。涉及到成千上万无辜者的生死,尤里奥洛夫彻底懵了,愣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巴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不是征求下杰克的意见?”
巴里扶着车窗,看着董南所乘的那艘小艇,冷冷地说道:要征求他的意见,还用得着把他哄去海洋大学吗?主任先生,自作主张的事你也少干,何必在乎多一次少一次呢?”
“可这次不一样……”
“都是为了东方计划,有什么不一样的?好了,干不干你说一声,如果你真拿不定主意,那我只能绕过杰克开一次代表会议了。”
在尤里奥洛夫看来,董南是圣徒,绝不会同意巴里这么干。但其他人就难说了,要知道他们之前都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根本不会管欧洲人的死活,真要是让他们举手表决,巴里的这一提议必然会以绝对多数通过。
而这么一来,兄弟们之间必然会产生裂痕,作为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高级代表,尤里奥洛夫当然不希望看到那一幕,不得不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看着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尤里奥洛夫禁不住地骂道:“巴里,你会下地狱的!无论你怎么祈祷,灵魂也得不救赎。”
“尤里奥洛夫,亲爱的尤里奥洛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大信这个。”
尤里奥洛夫被搞的哭笑不得,只能倍感无奈地说道:“我这是被动执行,如果有选择的话,我绝不会下这道可怕的命令。”
巴里拍了拍他胳膊,哈哈大笑道:“尤里奥洛夫,我们已经有一个了圣徒,而且只需要一个圣徒,你何必装出一副悲天伶人的样子呢?不过你放心,上帝将来真要是问起这事,我会告诉他你是被动执行,无需因此而跟我一样下地狱。”
“上帝不会见你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可除了那位神圣的教皇陛下之外,没人真正见过上帝。况且主教大人曾跟我亲口许下过承诺,如果再给教会慷慨捐赠三千金币的话,那上帝不但会宽恕我所有的罪过,而且能让我的灵魂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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