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也不尽然,没娘的孩子也早当家。
小无忧她是被她爹爹带大的。
没有娘亲又如何,她爹爹照样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就算其中困难重重,她跟她爹爹照样撑了过来。
但是她爹爹是个男子啊,别看人模人样的,可到底对好多事都一窍不通,不像王小丫的娘亲一样能做漂亮的新衣裳,不像刘大妮的奶奶那样会梳好看的小辫子,更不要说像张同方的姐姐会做可口的饭菜了。
她难免有时会羡慕,但却从不说出口。
没办法,因为她听爹爹说他以前是个书生,就是除了死读书便百无一用的那种,当时他家里还算阔绰,自是什么事都有下人代劳。可好景难常,妖魔祸乱,他家也被毁,只留他一个独苗。
这种书生,你指望他能会些什么?
后来她爹爹下定决心学武练气,没钱了就摆个摊代写书信或者替大户人家摘抄族谱之类的换些米面,也就是在那时才机缘巧合结识了她娘亲。
两人相互扶持,她爹爹的修为越来越高,她娘亲也终于怀上了她。
要不怎么说好景难常,她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刚好遭遇妖魔,虽然被及时赶到的爹爹救下,但遭遇的惊吓可不是那么个虚弱的女子能承担的起的,没撑到第二天便一命呜呼了去。
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
别看小无忧年纪小,可她早在刚记事的时候就开始当了家。
爹爹不会做饭,她会啊!煮小半锅粥,蒸两碗饭,配上抹了盐巴晒制的萝卜干,不照样嚼得起劲?
爹爹不会给她梳辫子,她可以自己来呀!不需要多繁复的花样,拿根绳子随便一抓,反正不会披散着头发就好。
至于衣服更好说了,娘亲留下的衣服剪短些就是了,也不怕宽大,扯根布条一系不就成了?
爹爹又时常出门,几乎每次回来都会弄得一身狼狈,虽说偶尔也会带些钱财回来,但日子总是过得异常清贫,她要更懂事才行。
前两天听街上人说有个叫仇亭云的高手死在了州府城,高不高手的她不在乎,她刚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可是问了好多人才确认下来那的确是她爹爹,因为那个仇亭云也有把离焰刀,这离焰二字是她取的。
死了就死了,爹爹常说什么人固有一死,要么重于大山,要么轻于鸡毛,死得其所就好。她不太懂人死了还比什么份量轻重,但想来能让爹爹豁出性命去做的事,对他来说也算死得其所吧?
可是爹爹的尸首总要接回来才是,这才将家中余钱拿去城中的成衣铺,换了件合身的白衣服,又想起曾见到城中有人送葬的时候头上绑着白布条,这才用铁片从衣服下摆处扯下了一截来,系在头上。
哪知她连城都出不去。
“当当…当当…”
小铁锤抡的挺起劲儿,这是她张罗的一个小活计,满城都是打铁匠,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生了心思,如果她能打造把好刀出来,是不是就可以添补家用?
不知道当初她爹爹是不是也生了同样的心思,才在这城中盘下了这么一处有些破旧但明显曾有铁匠居住的院落。
“…换个大馒头呀…”
与往日的玩闹不同,这次打铁的小无忧尤其的认真,或许是因为家中余钱都被她拿来换衣服了,又或许是意识到爹爹已经不在,再无人为她遮风挡雨,嘴里不断念叨的同时,稚嫩的脸颊亦有汗滴不断滴落而下,额间的孝带也已经湿透了。
“笃笃笃”
小无忧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向了院门,透过满是稀疏裂缝的门板依稀看到了门外的身影。
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头上带着个白纱斗笠,背后像是背着什么东西。
而其身旁是一头罕见的白毛驴子,那头白毛驴子隐隐在发笑?也许是她看错了。
驴子背上坐了个男子,比她爹爹看着要年轻的多,也好看的多,目光看着好熟悉,就像……
“有人在家吗?”
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听来悦耳极了。
可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都看见他们了,他们会看不见她?
嘟了嘟嘴,小无忧把小铁锤往地上一丢,有气无力道:“来了…”拖拖沓沓,没有半点精神。
拉开门闩,露出半张小脸儿,犹豫问道:“你们找谁?我爹爹在家哦!”
华凝闻言不由一愣,难道找错人了?这小姑娘的父亲明明在家,那么定然不是仇前辈之女。于是转头看向洛不易,却发现他在暗暗笑她,难免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见华凝疑惑,洛不易也不打算解释,轻夹龙马的腹部,让其缓步上前,冲着小无忧说道:“我们找你。这东西认识吗?”说着将袖中的铁片出示给她看。
“啊!是离焰…”小无忧话未说完便用手捂住了嘴巴,面露惊骇。
华凝这才知道他们俩并没有找错人,实在是那小无忧太过机灵,怕他们俩是坏人所以假借她爹爹在家,想要让他们俩知难而退。
“你们进来吧!”
小无忧开门将二人让进门内,再将院门掩好,眼睛却时时盯着洛不易手中的铁片。
华凝将洛不易自龙马背上搀扶下来,于院中找了块干净些的石砧让洛不易坐下。
“我爹爹呢?”小无忧走到两人身前问道,虽然已经知道消息,可仍是存了分幻想。
洛不易并未回答她什么,只是看向小无忧之前用铁锤锻打的那根铁条道:“打了多久了?”
小无忧并不明白这个说话嗓音跟个老头儿似的洛不易为何问这个,只是下意识答道:“两年…”
两年?华凝颇为意外地看向小无忧,以其年纪来看,看来是刚记事起就开始动手了,也不知道那时的小无忧能不能拎得动铁锤。
“我爹爹呢?他是不是真的…”小无忧撅着小嘴儿,泫然欲泣。
洛不易还是未曾多言,手上一直紧紧捏着的铁片却被他放开。
“嗤”
铁片上腾起火焰,洛不易的两根手指险些被烧焦,表皮却是冒起一股白烟。
“啊,离焰!”小无忧却并无害怕之色,反而脸上闪现惊喜之色,将其握在手中。好在那铁片,那离焰刀也挺知趣,火焰虽然升腾,却并未伤及小无忧一丝一毫。
洛不易与华凝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其实旧主已逝,这离焰刀完全可以说是无主之物,它本可以自行离去寻找新主,却一直并未如此做,现今看来,它是记挂着小无忧了,或者说,是想认小无忧为主。
也许这正是仇亭云所期盼,想要让离焰刀代替他继续守护小无忧。
“仇前辈战后已化作星火消散于天地,但其英姿永存世人心中。”
良久,华凝才代洛不易回答了小无忧的问题,尽可能地避免引起小无忧的情绪,毕竟对于一个小女童来说如此消息太过残酷,哪怕观其孝带应是对仇前辈的死讯已经有所耳闻。
然而谁也没料到小无忧的反应。
“爹爹真的死了啊!也好,他肯定是去找娘亲了,真让人羡慕啊…”
小无忧的动作一顿,低着头把玩着离焰刀,让人看不清她面上是个什么表情。
华凝摸了摸小无忧乱糟糟的辫子,替她将孝带捋在脑后,说道:“小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如…”
“不不不,不用!”
华凝的话还未说完,小无忧的脑袋就摇的跟她小时候最喜欢玩儿的拨浪鼓似的,而后小脑袋一扬,道:“我以后的打算多着呢,我想当神兵城中最好的铁匠,我想挣最多的银两,我还想跟爹爹一样做个大高手,能够斩妖除魔,济世救人,当…当天下第一!”
洛不易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小无忧一眼,又冲没死心的华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志向?”
小无忧闻言展颜一笑,道:“爹爹说过,生如蝼蚁要立鸿鹄之志,命薄如纸须有不屈之心。”
“哈哈…咳咳…”
洛不易听到此话畅快地笑了起来,却又因动作太大引动了伤势,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惹得华凝急忙搀住他,为他轻拍背心,稳定伤势。
见洛不易因她的话而发笑,并且引动了伤势,小无忧嘟起了嘴:“有什么好笑的……”
“的确不好笑,更值得钦佩。”华凝看着小无忧稚嫩的脸颊回想起当年她这个年纪尚还在被王老夫子用戒尺敲手心,而小无忧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独立如斯。
小无忧被华凝一句话给羞得面红耳赤,却坚持昂首挺胸,只是眼睛不时地瞟向洛不易。
“那个,可不可以借我几颗铜板啊?家里余粮不多了,我想做碗粥招待下你们…”小无忧将离焰刀贴身收好,双手搓着裙角说道。
“当然可以!”华凝说着自钱袋中取出半粒碎银递给小无忧,又对其道:“我们等着喝你做的粥!”
小无忧接过碎银便蹦蹦跳跳地推开院门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等我哦!”
“我们走吧!”
“可……”
“她不会跟我们走的。”
“也是,那我留书给……”
……
当小无忧兴高采烈地提着半袋米回来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就知道…”
嘟着嘴将米淘洗好放进锅里,用离焰刀引燃所剩不多的柴火,便守在了灶台边。
“仇啊仇无忧啊,要给爹报仇呀;先啊先吃饭啊,再呀再练刀呀;等我长大了啊,去杀大妖魔呀……”
童稚声声,却意外坚定。
而墙外两道身影这才放心离去,蹄声哒哒,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