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不易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他虽然隐约觉得不太对,但也没往巫马所施的法术上想,在他看来,巫马虽怪模怪样,可是对他们颇为照顾,没见人家露个面就随意比划了一下然后从容离去,没伤自己半分,实在是少见的厚道人,这种人怎么会施术害他呢?
难以想象他与青华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不知不觉拉青华的手四次,捏了人家的手三次,还挨了两巴掌;而青华则往他背上跳了三次,每次被洛不易叫下来后羞愤欲哭。最终两人商定问题解决前先牵着手吧,不然就算洛不易能抗得住打,青华也不好意思一直往他背上跳,真不知道这都算是些什么破毛病。
于是两人携手漫步于竹海幽径,领略这处山谷独特风光,若是此时再打上一把伞,谁见了也得说声好一对璧人,巫马知道后也肯定会夸奖自己的阴阳和合术竟是如此立竿见影,真是大出他的所料。
可惜的是朱红纸伞早在与雪魈的战斗中丢失,只留下装着秘籍的包袱,洛不易的脸上也满是巴掌印,这才显得有些美中不足。
突然,青华停下步子拽了他一下,洛不易疑惑间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半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个身着灰衫的书生,温润如玉,衣袂飘飘,好一副君子风范。而在书生身前则摆着一张短案,短案上放了三杯酒,
“林下逍客至,罄竹满嘉声。在下十三辰中排行第六,唤做祀蛇,于此略备酒盏为贵客洗尘接风,万望贵客尽兴才是!”
祀蛇一手背后,一手在胸前,轻轻弯腰行了个礼说道。
洛不易与青华齐齐撒开了手。
若单单只有小白在身旁,洛不易与青华就算牵着手也并不感觉难为情,毕竟小白心思纯净无暇,虽然好奇两人行为,却不会多问。但现在外人在身侧,两人如何好意思再继续手拉着手?别说二人并非彼此有情人,就算真的有情人也甚少有人如此开化,人前还是忌讳多多。
“晚辈洛不易,奉师命来拜访故人,还请祀蛇前辈通融一二。”洛不易对祀蛇拱了拱手,眼角余光却瞥向案上的三杯酒,一晶莹透亮,一醇如琥珀,一绛红似血,均以白玉杯盛之,却闻之无味。
祀蛇玩味地看了眼洛不易以及洛不易身后的青华,又伸手引向背后小路,对坐在赤豹背上努力看向短案的小白说道:“见过界山山神,妖主大人却是等候已久。”
小白闻言看了眼祀蛇,又看向桌上的三杯酒,最后定睛在洛不易身上,眼神流露担忧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祀蛇无奈一笑,只得任由界山山神留在此处。要知道这山神在十万大山中的地位并不输于妖主,她若不愿之事,哪怕妖主也不会强行为难于她。
于是回过头来,笑吟吟对心不在焉的洛不易说道:“在下有三杯酒,贵客当择一而饮之,以全我十三辰待客之道。”
洛不易看着短案上的酒心绪起伏难平,半年以前,他还是个被两位师父抚养大的半个出家人,也是奉师命去晴雨城寻找让黑刀出世的机缘,却巧合下结识了当时一身男子装扮的华凝,还与亲姐花韵相认,然后喝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杯酒,也因此醉倒后被花韵姐姐捉弄与华凝同床睡了半宿。
再后来有机会喝酒,是他与华凝分别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神兵之后,众人连同华凝那个州主姐姐在内一起吃起了涮火锅,也是那次他与华凝最后一次相见,想着华凝当时半醉的娇憨模样,洛不易脸上不由浮现温柔神色。
此刻他又听闻祀蛇之言,心中不由感叹确实很久没再喝酒了,如此还真有些怀念酒的味道,不知与花韵姐姐的十八酿比起来如何,是否一样好喝?
洛不易迈步走到案前,将手伸向三只酒杯,说道:“多谢款待,晚辈恭敬不如从命!”眼神在三只酒杯间徘徊不定,也不知哪杯酒喝起来不会那么容易醉倒,要知道他的酒量可是非常一般,酒力大一些的话,他怕是一杯都受不住就要横卧当场,那样子可就丢人丢大了。
祀蛇轻轻点头以示回礼,任凭洛不易挑选酒杯,却并不打算出言提醒。
然而就在洛不易下定决心,刚要端起第一只酒杯的时候,一声娇喝阻止了他的动作。
“且慢!”
洛不易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青华走到近前来,青眼看向祀蛇,问道:“阁下既以三杯酒待客,想来这三杯酒并非普通酒水,观其形态各有差异,不知可否告知一二,以彰显阁下诚意?”
洛不易闻言挑眉,暗骂自己大意疏忽,若说有妖魔鬼怪,他还能颇为警惕,可面对这等丰神俊朗的人物,他却难以一碰面就将之视作坏人。
可再回想他自到了这处竹海之后便一关又一卡的,头一位是枪法高绝的矛兔,被自己使诈侥幸胜了半招;第二关是怪人巫马,那可是位老好人,难得的厚道人家,轻易便让自己过了关;眼下是这位自称祀蛇的书生,虽然态度谦和,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什么打算,会不会借机让自己出个难堪?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那三杯酒水没问题才好,有问题的话及时发现也能早做打算。
“哈哈…大人有心了!”祀蛇闻言轻笑了起来,并且在说“大人”二字时特意咬字重了一些,虽然有些好笑洛不易与青华的心思变幻,但也无可厚非,自己的确与他们并不相熟。
“好叫这位大人安心,这三杯酒水俱无问题,喝哪一杯都可以,在下主人与贵客之师为多年故交,万万不会加害于他。”
洛不易没听出来什么,倒是青华听闻祀蛇的语气后有些恍神,但还是抱了抱拳,强行定神说道:“还请阁下一一告知!”
祀蛇看着这位一袭黑衣,虽满身铅华却难掩绝世风姿的女子无奈摇了摇头,他本来并不打算告诉洛不易的,毕竟是好是歹应该全看洛不易自己,这才符合他们的本意。可眼下这位大人似乎并不太好打发。
“三杯酒是在下黄级时所做,一名冰心,一名黄泉,一名红尘。冰心寸断世外仙,黄泉悲苦迷众生,红尘如刀催人老。那时不懂甚多大道理,只是觉得这三个名字好听,就一直沿用了下来,虽说有些俗气,但用在此处倒也还算应景。”
祀蛇虽未将话说透,但青华还是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这三杯酒是祀蛇以黄级之力炼制而出,各有各的作用,各有各的特点,只是她并不太能明白具体说的是何种含义,打打杀杀的话她还行,这什么红尘啊,黄泉啊都是她不怎么擅长的事物。
这时洛不易端起第一杯晶莹透亮的酒水,开口言道:“佛家有三毒之说,既为贪、嗔、痴。世人都想做神仙,然而免不了贪心不足,舍不得那红尘万丈,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说着将其一饮而尽,果然冰冽如刀,激起一身寒颤。
又用手将第二杯端起,醇厚如琥珀月光,看似温暖沁人,又一口将之饮下,却感觉黄连入口,直下心门。缓了口气,说道:“成仙也罢,红尘也好,俱是纷纷扰扰乱心神,求不得仙,放不下红尘,自然心生嗔恨,直若坠入无边地狱。”
青华看洛不易的神态像极喝醉了酒,心道两杯酒也能喝醉?见他又将手伸向了第三杯,不由出言阻止:“够了,洛不易!”
“白!白!”
却是连小白也担心起了洛不易,与青华一同阻止了起来。
洛不易眯着眼看向这两位绝代佳人,洒脱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再将最后一杯酒端了起来,对在唇下道:“红尘最是有痴儿,不堪造就争顽愚。”杯酒下肚,如烈火焚烧五脏,荡气回肠。
“嗝儿”
却是洛不易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儿,对众人笑道:“见笑,见笑,二师父说过,酒当喝尽,话当不藏啊…嗝儿…这一关看来我比较擅长!”
祀蛇将另一只手中的泛黄古籍放在案上,抚掌笑曰:“令师果然得道高僧,看似戏言,却将贪、嗔、痴三毒说尽。这三杯酒若是单独来喝,必是世间奇毒无疑,一可冻绝心脾,一可呕出心肝,一可焚烧经脉。贵客心怀磊落,言语间参透机锋,将冰心、黄泉、红尘三酒全然喝入腹中,却是化作了玉液琼浆,最是洗心伐髓,待酒力过后,贵客当能感知其中不尽的好处。”
“你!”青华气极,美眸瞪向祀蛇。若不是自己出言相逼,而洛不易又曾听其师父讲解佛家经义,当真要自己饮下毒酒不成?虽说他们主人与洛不易师父交好,万不会眼睁睁看着洛不易中毒身亡,可有心算无心之下,洛不易出丑就是必然之事了。
祀蛇耸耸肩,示意自己的无辜,其实自己捣鼓出这三种酒只是想看看那两位的徒弟会不会识破这其中的机巧,若能,就当送他一场造化,若不能,自己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当然,心里绝对会看轻他几分罢了。
而不管洛不易是自己识破,还是由于平日他的师父教导有方,这都是他自己的本事,值得他正眼相看。
此时天已残阳西洛,林间变得幽幽暗暗。
所谓贪嗔痴,不过人间醉一场。
“噼里啪啦”
竹子生起火来总是会因为干湿不均不断发出爆破之声,但是随之而起的就是一阵阵清新的香味弥散开来,夹杂着还有果香。
洛不易醒来时小白蹲在他身边呆呆看着他,见他坐起身来惊喜叫道:“白!白!”
青华听到动静急忙看过来,见洛不易果真没事才放下心来,真正相信那个叫祀蛇的没有骗她。不过那祀蛇还说洛不易会做个梦,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梦了。
洛不易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幸好这一觉睡的时间短,不然耽误了去拜访此间主人就有些失礼了。灭掉火堆,招呼上青华与小白,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向那条通往深处的小道。
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关卡了,自己要更努力些才是。
刚才醉后竟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里他与华凝成了亲,又取了青华与小白,享尽了人间富贵,后来因妖魔横行,三女横死,他无能为力只能自尽殉情,真是悲惨至极。
暗啐一口,他还不到十六岁的年纪,竟然会做那种梦,不知羞耻啊。而且,自己才不会做那种无能为力的笨蛋。
只是那梦中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此时回想起来还让人仍是念念不忘。别的不说,单单是想到能与华凝成亲就让他知足无比了。
真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