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明白便好，道理是道理，他摆在那亘古不变，只是心里接受，特别是自己亲手下刀子感觉我也知道。要是有罪，我一个人担了。”周哲已经罪大不压身，只是此刻，他想到了很多，辛追怎么办？还有孙国柱的话，我不知道你做的是对是错。周哲四脚朝天，仰卧在大厅中间，闭上眼睛，他仿佛看见了老陈，在那龙泉关最高的哨塔上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他仿佛看见，谢宝龙的父亲唱喝着跳入油锅的决绝。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因为他们现在做的，将决定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天下门派纷争，如果说月老是牵红线的人，那他们此刻，便是帮死神牵黑线的人。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只是空话，周哲手上是有大把的资料的，内卫那么多年的卷宗成了他每日必修，哪家和哪家起过矛盾，近几年来谁家的子弟最有潜力他都记着。

　　若是走在大街上，很多人也许不认识周哲，但对方只要是这些门派的弟子，报上姓名，他甚至能记得这个人干过些什么，天赋阶位甚至都能记得一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周哲不敢有半点懈怠，他生怕自己的一个疏忽后导致更多的好人死去，他生怕看那些失去家人的军属们泪眼滂沱的面容。

　　好不容易，周哲再次举起手中对决的安排，看了两个人的名字，迟迟下不了决心。玉剑山庄薛小谨，这个玉剑山庄的核心弟子，和另外一个人，万华阁杜霄，同样是万华阁的核心弟子。万华阁紧临玉剑山庄，曾意图与玉剑山庄联姻，但是最后被同样不远的玉虚派弟子截胡了。这已经是两年前发生的事，现在玉剑山庄和玉虚联姻了，杜霄此人极好面子，夺妻之恨哪能不怀恨在心。

　　周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如果安排杜霄对决薛小谨肯定是生死对决，并且两派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做，意味着三派混战，等到几方精疲力竭，周哲能用三派的累累罪行把他们一网打尽，然后无根河北岸最肥沃的土地将尽归大盛完全掌控，数百万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同样，做，意味着他要去破坏人家美满的婚姻，让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母亲。

　　“咔嚓！”一道闪电似乎划过周哲的内心，做吧！也许对她们不公平，但是对那生活在河北道肥沃之地却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是正义。

　　毛笔的痕迹在纸上无声的划过，连成一道黑线。

　　当所有事情都确定下来，周哲一个人拖着重若千钧的身体回到了屋子，一改往日的作风，鞋子衣服一件没脱，爬上了床，然后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今夜，他释放了魔鬼。

　　“你有心事？”辛追开门进来，看着周哲的样子，坐在了他身边。周哲没有说话，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辛追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抚摸这周哲的脸，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即使周哲告诉她，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安慰，那便陪着他。

　　周哲有着自己的道，即使这样，他同样有负罪感，正义和公平两难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周哲紧紧的抱着辛追又重复了一遍“二者不可得兼。”然后哭出声来，他不同情那三家门派，也不同情那薛小谨的爱情，他同情他们那个无辜的孩子，和三家门派里有些无辜的弟子，可又有什么办法？而且不单单是他们三家，还有更多的人。

　　辛追有些不知所措，但母性的本能还是让她紧紧抱着周哲，她从未看过周哲如此脆弱的样子，无论是在灵媒山，还是龙泉关，她竟然不知道，一个名字都能响动天下的男人，能哭的像个孩子，并且哭的那么悲伤。

　　周哲抽噎着，哭泣着，辛追就这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直到苗小萌进来，懵懂的小萌好奇的看着被抱着的周哲问道

　　“师傅，你为什么哭了？”

　　小萌来了，周哲从辛追怀里伸出头来，抹了抹泪眼，强颜欢笑。“因为今天师父做了一件事，成了全天下修灵者的敌人。”

　　“那师父不用怕，小萌还有师娘会和师傅在一起。还有林叔叔，小毛，还有陈醉姐姐，还有还有。。。”都说童言无忌，童言同样暖人心，周哲被逗笑了。看着周哲笑，辛追算是放下半个心，但还是有些后怕，后怕这种不知所措。

　　“陈醉怎么是姐姐了，不是师伯么？”周哲一边抹干净眼泪，一边捏小萌肉嘟嘟的圆脸。

　　“陈醉姐姐说，师伯听上去太老了。”一句话，逗得辛追都笑了，周哲也打趣道“那以后就叫姐姐吧！”

　　“师傅，你真的得罪了天下所有的修灵者么？那以后他们会不会追杀我们？到时候，到时候就没有肉吃了。”苗小萌一脸疑惑。周哲抱着小萌到了床上，搂在辛追和他之间，笑着说

　　“到时候他们没力气追杀我们，我们会追杀他们到没肉吃。”

　　“嗯！师傅真厉害，等小萌长大了，一定会帮师傅一起打坏蛋。”

　　“好的！”辛追抱起了小萌，帮她脱了鞋子，“都是你带坏的，鞋子都不脱。”

　　好在，万幸，有这么一个港湾，周哲痛苦过后，还有一丝甜蜜，他有时候甚至希望，这一刻永久这么甜下去。

　　当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新的一天来临，角斗场便开始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向看台，今天，是百强赛的最后一天，而随即，将会进行二十五强的抽签配对。第一届的修灵者比斗大会，比以往举行的一些小范围的比武影响力要大的多。你想得到利益，你想得到名声，就在这里战斗，一个月过去，不少曾站在这个舞台上搏杀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比如，周哲收下的索鄂，段湘四，和已经收下一半的魏蓝，其他门派自然不会不去拉拢，就情报而言，已经入了其他门下的百强选手不在少数。

　　周哲今天带着的人不少，王锐，刘茂盛都在，也是一个机会，毕竟王锐和谭玉卿的事也该放在日程安排上了，而李九阳，一直是带着幻玉的。坐在包间里，四大派的人显然也都到了。众人都特别注意了一下程洛洛的包间，这一次，程洛洛没有带什么侍女了，而是悬空九星都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战团人都到齐了，无疑是在说明对五十强的配对选对手非常重视。

　　白山水看到周哲扫来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包间的照明阵闪烁了一会，那日曾争夺的金属球飞到了周哲的面前。周哲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随后丢进了一边的空茶杯当中。

　　顶级包间自从龙鼎门和飞剑山庄离开了，又出了两家，周哲差人问了，不单单是他们入驻，连带着包间都被他们以二百八十万两的价格转让了，乾坤门算是及时止损。这两个包间，一个是大盛境内的天宇阁独资买下的，另外两个，是两个剑宗境内的一流门派合资，这其实也赚了，现在大多数一二流门派有个包间就不错了，更何况相当于一百五十万两便享受顶级包间？

　　“袁缘？那两家叫什么来着？”门派太多，周哲一时间也记不清。

　　“云顶门和云逸门，加上剑宗麾下还剩下一个在那边包间的云山门，被称作剑宗三大派。”袁缘解释到，又指了指白山水的包间“四剑侍一般不是剑宗内选拔，便是选三大派的弟子。”

　　周哲听着，想了想，前次剑宗和乾坤门的合作，乾坤门保住了龙鼎门，而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是付出了云顶门和云逸门的顶级包间。

　　“那天宇阁这个门派怎么样？二百八十万虽然对于一般门派而言并不贵，但恐怕也不便宜。”周哲有些好奇，因为他记得天宇阁不过是大盛境内河西道的门派，绝学上也不过二流水准。但是袁缘的话却让周哲大吃一惊“天宇阁？”袁缘似乎很谨慎“咱们大盛几个重要的屯兵点每年要的兵器海量，京城的军器监提供一部分，但只是质量一般。好一些的兵器都是天宇阁的手笔。”

　　周哲了然，难怪不缺钱，感情是大盛的军火商，不过他很好奇，你天宇阁安心打你的铁不好么？角斗场的顶级包间似乎并不是你该出来显眼的地方，而且他们的关注点应该是刘桃仁的拍卖行，只要五十强赛开打，打赏制度下以及高强度烈度的对抗下他们天宇阁肯定能大赚一笔。

　　“这次天宇阁好像没派什么人参加比赛吧？”周哲皱着眉头思索“有没有和谁接触过？是不是准备看看比赛请几位拿的出手的散修打手？”

　　“这个倒是不知道，不过得问问李师姐。最近周边的内卫情报不少都过她的手。”方芳也坐过来，给周哲提了个醒。

　　周哲把金属球从杯子里拿出来把玩着，远远的观察着天宇阁的包间，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人，旁边坐了不少类似执事门下的人正在看比赛，看不出深浅。能买顶级包间，说明经济实力不弱，背靠大盛，安全性也有了，那还来角斗场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再伸出头去，李九阳的包间里，谭则父女，刘大岁，幻玉，就这么几个人，周哲觉得应该去找刘九阳谈一谈，探探天宇阁的底。

　　“王锐，刘茂盛。”周哲直接点了这两人去到了李九阳的包间。

　　“小师弟你来了，我本来正准备去找你。”李九阳起身，递给周哲一份信笺，杨觉的署名。周哲扫了两眼，知道，以杨觉的头脑自然看出了王锐几人有所保留，所以让李九阳来劝说。而李九阳的这番磊落让周哲无法保留。

　　“我也没打算保留。”周哲捻起桌上的水果甜点丢在嘴里“袁方兄弟都看见了。”

　　毕竟谭则父女在，周哲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但李九阳心里有了个数。谭则只是好奇，极不明白，但是谭玉卿明白的很，这是周哲在赶人。

　　“公主殿下，我想寻个地方休息片刻，暂且告退。”谭玉卿起身行礼，显得极其有教养，周哲和李九阳对视一眼。

　　“王锐，刘茂盛。”

　　“幻玉。”几乎是异口同开，由幻玉引路，刘茂盛和王锐护卫谭则父女出门，谭则显然还有些舍不得大好的比赛，但谭玉卿一个眼神解决问题。

　　“现在可以说了吧！周副统领？”李九阳显然对于周哲部下的一些做法不甚满意。

　　“哎呦，师姐，你拿我开什么涮！我可没什么事好瞒你的。”周哲把审德因墓葬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和获得的凶鸟哀鸣告诉了李九阳。但是孤山的事情没有说，毕竟孤山极有可能藏着审德因精锐部队的龙甲。李九阳有些震惊，难怪周哲要去找魏蓝，他是想给凶鸟哀鸣找个合适的使用者。

　　“那个人值得信任么？你前些日子找的。”

　　“准备保她进前十，然后安排去龙泉关给瞿辉打下手，放在师傅跟前，是个什么人都能看清楚。”周哲把对魏蓝的安排告诉了李九阳。李九阳点点头，陈元厚看人是极准的，而且他身边还有个老凌，就更值得放心了。“比赛打完，估计也要明年春训以后了。眼看着春节临近，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样！不过今年应该不会有太大规模的入侵。”

　　“希望吧！星城据说现在建设的还不错，有空了可以回去看看。”李九阳给周哲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周哲面前。

　　轻抿一口，茶水温热，周哲思绪万千，龙泉关的安危他不担心，星城也不担心，现在那里兵强马壮，而且春训被众将狠狠砍了几刀的北原恢复元气才是正道。他有些担心师傅和老凌的身体，龙泉关的讯息他是一直关注的，老陈还好，没他们在身边，不喝酒，生活又有规律，而老凌，自打星城建设以来，都在忙碌，辅兵的调动，粮食的调动，难民的管理。那么大年纪的人，天天殚精竭虑，真怕他倒下。

　　“等这阵子忙过了，是要到北原去看看，师傅还好，老凌年纪大了，有空请你父皇给他添些帮手吧！”

　　李九阳笑了，星城确实要纳入管控，这是朝堂上看出星城发展的人提出的，皇帝李池也在犹豫，派谁去。

　　“别人都在担心星城龙泉关尾大不掉，你反而担心的是老凌的身体，是说你什么好呢？”李九阳想到这个手段不凡的师弟，居然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几乎全然失去政治智商，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周哲抬眼看看李九阳的微笑“这群朝臣，星城建设的时候不想着出力，出了成果了想去分好处罢了，我不信你父皇没看出来，就是这人选有待斟酌。我只是为老凌的身体考虑，现在我的职务是内卫副统领，那些事不是我该考虑的。”

　　“你倒是摘的干净，就不怕派了个贪官污吏？”李九阳调侃。

　　“我倒是不怕，星城是龙泉关的后背。那里可不比其他的地方，贪官污吏好啊！只要长了九颗脑袋，他就去。”周哲很自信，星城那么重要的地方，李池肯定会派最得他信任的能臣去管理，即使先派些不着调的人，也会被赶下台，堵住悠悠众口，这种政治游戏，他见的多了。

　　“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今天来不会是光为了找我说这个吧？”

　　“师姐，确实有事，天宇阁，到底是什么底细，和大盛现在关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