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道,小孤山,靠近山顶一座雅致的凉亭里,杨觉看着连绵不绝的大雨,久久不语。
身边,清水阁的掌门司胜男一身青衣,明明是个明艳无比的美人,却做男子打扮,就坐在一旁的茶几上,安静的烹茶。
大雨带起的雾霭几乎隔断了视觉,让整个小孤山的景色都虚幻起来,犹如仙境。
“统领,这山雨那么大,恐怕短时间走不了了。”刘锋刃披着蓑衣,禀报道,杨觉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司胜男烹好了茶,递到了杨觉的身边说道:“杨统领,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可在这凉亭歇息一段时间,山中有笋,有野果,野味,但山势奇特,除了主道,无人可至。”
杨觉思虑良久才点头:“也罢!就在这山中歇息一晚,待雨停了再下山不迟。”随后对侍立一侧的刘锋刃道:“传令下去,各小队扎营休憩。”
一个多月,山东道大大小小门派争斗不休,也是局势初定的情况下,杨觉才应了清水阁司胜男的邀请,来小孤山做客,一则,司胜男的山门在这山东道仅有小孤山,未来这里可能要成为屯兵之地,他杨觉自然要过来亲自查探地形,二则,他没忘记周哲告诉他这小孤山里有魔龙骑的龙甲,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哪,可总要来搜寻。
多番理由之下,杨觉来了小孤山,可不曾想,刚来不久,这山雨便下个不停,道路泥泞不堪,更有汇聚在聚集,冲的道路更难以行进。无奈的杨觉只能带着数百内卫和几个角斗高手在此凉亭等待天色转好。
虽然被困,可他脑中思虑着,现在山东道初定,自己却被困于山上,会不会对局势有所影响?
不过随即他便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那群假土匪已经被山东门派联盟和河西门派联军剿的差不多了,各有损失,但总算是在控制当中。最初剑宗弟子们已经控制了几个州府的区域,甚至控制了几家小门派为虎作伥。
如今这些地方已经七零八碎,地方也都划归了河西门派名下,让他们有了个落脚点,以安人心。他已经想到未来,让河西门派和山东的临时联盟互相消耗几次,把山东道的实力压到可控范围,这样,内卫才能真正成为山东矛盾的仲裁者。
再在小孤山屯兵,学河西政策,就能把山东道牢牢掌握在手上,让剑宗再也伸不出爪子。而山东马帮,未来可以继续跑马,维护商路,更是能成为内卫贯通凌霄阁和剑宗的情报线路。
相较于周哲,杨觉的做事手法更加老道,更加让人难寻出什么能诟病的地方。但是却无法做到周哲那般干净,毕竟,河西当时的局势和山东道不同,天宇阁是明反,而山东道顶多算是剿匪几方械斗。哪怕是假土匪们控制几个州府的区域,也没有攻过城。
谁都知道,占山为王和攻略城池是两个概念,剑宗也没那么大底气多面开战,毕竟他们南边可有一个和他们实力相仿的凌霄阁在。
司胜男一直安安静静的在烹茶,调香,她虽一身男子修士装扮,可在半寸短须外表张扬的杨觉面前,仍然显得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可表面的行为却不能掩盖她真正的强大。她原本只是次女,也不叫司胜男,而叫司翠微,一个明显的女名。未来更不可能继承山门掌门,而是被外嫁给其他门派,运气好,得一如意郎君,运气差,只能苟延残喘。或者作为笼络江湖散修的工具,也许自出生,很多女子便如她一般,只是个工具人。
原本,她没有那么多想头,没有那么期盼,只想安度一生,哪怕找一个普通点门派弟子,只要还说的过去,一切都好。
可这本就是强者的世界,容不得她半点期望,他的父亲,他的兄弟,竟然想让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已经年过六十的糟老头子,而目的,只是为了让清水阁弟子能加入那个山东道一流门派的战团,去辅助他们变的更强大,使清水阁能在那家一流门派获取利益的时候喝点残汤剩饭。
糟老头子已经死了九个老婆了,司翠微去了会是第十个么?如果一个门派子弟给人当填房还不去查查他们家什么情况,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故事了。当消息传来,司翠微才知道什么是绝望,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根本就不行了,娶个老婆回去除了充当门面,便是为了用这些女人去笼络他招募的江湖散修,去满足他们那可笑的虚荣心,毕竟咱睡过掌门夫人,还是清水阁的千金。
他的几个老婆有些是因为不听糟老头子的安排自杀了,而有些,则是直接被折磨死了。
“娘!爹和大哥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司翠微哭泣,只求她的娘亲能在最后关头拉她一把。
可她得到的答案,却是那么可笑,她的娘亲只是怜爱的看着她:“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都是传言,做不得真。你好生休息,明日迎亲的使团就要到了。”
最后,留给她的只有门被关上的嘎吱声和月光的冰冷。
她会向命运投降么?显然不会,可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门被她母亲亲手锁上了,再思虑,即使她逃,以她三阶的水平,又能逃去哪里?走不出这小孤山,便会被抓回去。
第二日的结亲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恭喜声中照常进行,当她透过红盖头看到那接亲使和一干护送的弟子散修们一脸的淫邪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此刻,她离火坑只有半步之遥。一路近百里,她细声细语,哪怕面对迎亲使和散修们的荤笑话,也能坦然面对。
这让一干人等对她再无防备,而这,就是她通往生路的契机。
“我家夫婿年轻,做事不周,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珍酿,是在山里的竹子里酿造的。各位迎亲使烦请笑纳。”司翠微的态度,起先只是让迎亲使们以为这姑娘是被家人蒙骗了,哪有什么年轻夫婿。即使这样,也是带着小心喝下了那珍酿,一点事都没有,而且酒是出奇的好。
第二天,休息,同样的珍酿奉上,同样的话,同样的佳人一笑。众人再次笑纳。
了解众人再无怀疑,只是这次的酒里,放了东西。不是什么蒙汗药之类的玩意,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
一个两个,喝下酒的无一例外,通通倒地,而没有资格坐一桌的人或者没喝酒的人惊呆了,而矛头,也直指送酒的司翠微。
此时的司翠微已经自己揭开了盖头,问道:“他们确实是我杀的。我的嘴里还有一颗毒药,都不需要你们动手。但是我死,意味着你们望海楼和我清水阁从此决裂,甚至开战。”
此刻众人已经在惊疑不定之中了,未曾想这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已然有决死之心。
司翠微继续说到:“我清水阁虽然只是个三流门派,弟子不过数百。打起来肯定不是望海楼的对手。但是诸位想一想,若是开战,你们必是望海楼的马前卒,到时候生死大战,几人能活?而因为联姻不成,毁门灭派,杨觉的内卫会不会灭了你们?即使是散修,面对内卫围捕,你们能跑到哪去?一辈子当一个丧家之犬?”
话说道这,一群把她围在当中望海楼弟子和散修们都在思量这话了,最后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因为他们发现,司胜男说的一点也不假,即使是拿下了清水阁,他们这些人,不过是马前卒,而当真把内卫招来了,恐怕真的一个都跑不了。
“你说怎么办?”已经有心里承受能力不足的人问出了这句话,其他人也同样的在期待着司翠微给出答案。
司翠微第一次展露她的口才,顶住了强大的心理压力,好在她嫁衣的袖子很长,好在她嫁衣是红色的,能掩藏住她手中碎瓷片割破手掌流出的殷红鲜血。
她望向众人,开口道:“现在,你们可以把这里布置成械斗现场,然后出去一把火烧了这个客栈,然后每个人只要守口如瓶,说她们为了得到我酒后乱斗燃起大火,即使你们掌门祁三山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开战,死几个弟子散修和毁门灭派的罪过孰轻孰重不用我说吧?”
是的,不过死几个人,只要面上还过的去,谁愿意不死不休的打个没完没了,清水阁打下了也没什么油水,而且还要面对内卫的审判和天下门派的问责,权衡利弊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此刻,回过神来的不少弟子已经动起来了,而司翠微的手,已经疼到几乎麻木,若不是有胭脂水粉的妆容,她的脸色恐怕苍白如纸。
忙活了半天,客栈的火是点起来了,司翠微身着嫁衣就看着这熊熊火起,而其他人,面色凝重,随后也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司小姐,你也该下去地狱,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不会这么便宜你,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你那磕头虫的父兄也不会拿我们怎么办!”
一个散修恼怒自己兄弟被毒杀,抽出了刀,就要一刀砍了司翠微。
而面向大火的司翠微只是侧着头冷冷的瞟了那人一眼:“我的侍女不见了,你们没发现么?”
“什么?关我什么事!”一个散修举刀就要劈砍。
司翠微继续说到:“我的侍女带着我告诉她的故事,会去临海城,如果三天收不到我给她的暗号,她就会把这里的秘密公布天下。”随即用更是轻蔑的口吻说道:“当然,还有祁三山那可笑的家事。而到时候,即使我死了,整个望海楼也会成为大盛所有门派中的笑话。至于你们,盛怒之下的祁三山会做什么?到时候你们迟早来给我陪葬。”
是的,是个人都要有块遮羞布,门派也不例外,待在一个省道百十年,谁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若真的全部扒拉出来,摆在明面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谁叫你把人家最后的裤衩都给扒了?
寂静,望海楼的弟子和散修们只能听到小客栈噼里啪啦的爆燃声,看着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子一身红衣的影子在火光下摇曳。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即使是曾经反抗过他们的,也不过是绵羊徒劳的挣扎,而现在这个是什么?
已经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今天的事了,其实只是他们不愿意面对而已。司翠微在把毒药投入酒中之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渴望生。
向死由生,反求诸己。司翠微做到了,她已经比她身后的众人更强大,因此,她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