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这么久了,自己沿途一路走,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塞外。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塞外果然如诗中画中所描绘的一般迷人,让我移不开眼球。
起初沿途还能听到说宫里称自己病了要修养,越走越远,也就没有听到要寻找自己的消息了。
也对,他现在没准正左拥右抱逍遥自在,自然是希望自己走远了更好。呵。
本来同哥哥说好,他助我出宫,我就会给他报告我的行踪,可是逃出来后我还是隐瞒了自己的踪迹,只是定时一封家书寄给父母报平安罢了。
想来自己也实在是不适合当这个皇后,没有母仪天下的贤德。别说母仪天下了,就只是后宫的几个女人都容不下,连那人亲生的女儿也看不惯。
这一路下来,日子过得比在宫里要轻松得多,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泪如雨下湿了被褥。
如今的我在塞外一片草原上定居,是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留了我,他们没有儿女,只有一个孙女叫舞儿,十岁。据说他们的儿子是在战争中死去的,儿媳妇受不了噩耗便紧随着离去了,留下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
我的到来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可是他们还是要求我住下,我只能每天很尽心尽力地帮他们做家务活,带着那个小女孩儿。
他们总是笑着说我是上帝赐给他们的礼物,让他们在失去儿子之后又有了我这么个“女儿”。
舞儿总是缠着我要我讲外面的世界,可是我不敢讲。我从小养在深闺里,后来又是太子府、皇宫,对于人世间普通百姓的生活我并不了解。而我不能同他们讲,我是丞相府的千金,更不能说我是当朝的皇后,那个本该待在当朝天子的后宫里掌管着六宫事宜的皇后。
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是如今的我必须收了一切大小姐的性子,粗活累活脏活,咬着牙淌着汗甚至是流着泪把他们做完。不是老夫妇虐待我,只是我自己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看着他们,我总是会想起我的父母。他们也是尊贵万分的身份,进进出出都会有下人替他们打点好一切,从来不需要我去做什么,所以我甚至没有为我的父亲斟过一次茶,没有为我的母亲梳过一次发。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却还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让他们惊心动魄,甚至有可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我真是不孝至极。
在这里还有一些人家,养着牛羊鸡鸭,每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便赶着他们的牛群羊群满草原地吃草,太阳下山之前便赶着牛羊回到自己的营地,夜里会围着篝火烧烤白天猎取的动物,唱歌跳舞。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生活。我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进入到这样的生活里。这一切,就像梦一样,那样美好又那样不真实,那么想要醒过来却又那么害怕醒过来。
好心的老夫妇见我孤身一人,说要给我找一个小伙子,我百般推辞不掉,在见过一个又一个热情的小伙以后,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只是出来散心的,我家里有父母有哥哥弟弟,我已经有了夫君,过些日子我的夫君会来寻我回去。
可是我知道他不会。
天知道我有多想他,可是我必须告诉自己:虞颀梧,你并不是他的最爱了,你对他只是可有可无的,离开他,别回头!别回去!
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离去而迁怒他人,自己离开时哥哥还在京城,不像在边疆山高皇帝远的,弟弟又是个爱惹事的主,万一哪天又犯了事没有自己帮衬着,也不知会怎样。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着思念他们。
夜里冷了的时候,想要握紧玉佩来给自己温暖,却想起自己已经将随身佩戴的凤凰玉佩留在了那人身边。没有了凤凰玉佩,自己也不再是凤仪天下的皇后,这就是命。
每当看着舞儿,我就会在想,如果当年我刚进太子府的时候,就听父母的话同他生一个孩子的话,那孩子现在定然也是能蹦能跳,会母后母后地唤自己吧。
可是那时的自己见他每天协理朝政实在太幸苦,他又说还不想要孩子,便就作罢了,总想着来日方长。可是……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来日呢?
舞儿有的时候会说:“我能叫你母亲吗?我不知道母亲应该是什么样的,在我懂事之前就没有母亲了,但是我觉得你就像母亲一样。”
自己看着那单纯渴望的眼神,终究是没有拒绝。
我未曾怀胎十月,却有一个孩子。
就像曾经的我,未曾养育任何人,却成了万民之母。
舞儿问我:“母亲,你说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同样没有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要当我的孩子,那她的父亲,是这天下的主人。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儿子,就让他学文习武,既能下笔成章,又能征战沙场,成为国之栋梁,如果我有一个女儿,就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成为一位温文尔雅尊贵的公主。
如今我真的有了一个女儿,可是我只能带着她在这荒郊野岭过着这般贫寒的生活。
我将我从宫中带出来的那套凤冠霞帔给了舞儿,我告诉她那是我的嫁衣,希望将来他长大嫁作人妇之时,穿上它成为最美的新娘。舞儿可能是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服饰,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两眼汪汪地抱着我又笑又哭,很久。
那是我的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裳,那时候母亲提着嫁衣在我身前比划,告诉我,我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她哭着叫我一定要做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所以我希望将来舞儿能替我将这个没能完成的心愿完成,而且完成得很漂亮。
老人家有的时候会埋怨先皇在世时太喜欢征战,导致他们的儿子丧命,又会夸赞当朝天子治世有方,可惜儿子没赶上这样的太平年代。我只是在一旁听着,不做声。
我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我不能否定,我的爱人,尽管他在感情方面的确懂得太少,伤我太重,但另一方面,他确实是有着难得的治世之才。
我也不能肯定,先皇热爱征战,是件值得抱怨的事。那是我的父皇。
也是他的父皇。
我很遗憾不能再皇室待上一辈子,但是皇室的人,都是我的家人。
这事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必须盼着他们都可以好好的。
一切,都可以好好的。
那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