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两个穿越者还没反应过来,那边赵如已经检查完了只,把结果报了上来。
“师父,这些穷军汉真他妈寒酸,这次当真没什么油水,唉。”看了看不习惯这边海盗作风的东王,赵如笑道,“俘虏三千三百二十人,其中有士兵二千一百,水手杂役一千二百。还搜到银两七千两,十二磅加农炮十六门、将军炮八十二门、鹰铳一百二十支、鸟铳一千六百支。”
秦明韬听到这个清单,一下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走上去和赵如又确认了一遍才肯相信——按秦明韬和海南卫所军,或者是第二次反围剿战斗中两广军队的经验,明军火器极少。周天知当时为了攻城,还专门托郑芝龙运来大将军炮,这才算用上了重型火器。
而眼前这孔有德的部队,两千士兵就有一千多火器,这简直就是一支近代化的热兵器部队。
秦明韬看了看庞宁,喃喃说道,“这支明军好奇怪,怎么这么多火器?”
庞宁也觉得不对,嘿了一声走到+楼前面骂道,“吊子日的孔有德!你哪里搞来这么多火器?这是劫了山东的军火库去投靠鞑子么?”
那孔有德听到投靠鞑子几个字,眼皮似乎跳了几跳,牙齿一咬眼睛大大地睁了起来,奋声骂道,
“放屁!老子和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不能把老奴挖出来鞭尸,这次奉孙火老之令北上抗虏!士可杀不可辱,天杀的南海贼如此辱没本官,尔等不忠不孝的逆贼,必遭那九天之雷横劈而死。”
那孔有德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势说得义正言辞,一时竟把整个甲板的人震住。这个时代的百姓都是在忠君爱国的传统教育下长大的,虽说是敌军将领,但见那孔有德如此英雄,竟有人忍不住叫起好来。
“如此不怕死!倒是条汉子!”
“这明军里。倒也有几个爷们!”
被一个历史上地大汉奸骂自己是逆贼。是一件很尴尬地事情。庞宁眨了眨眼睛。张着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庞宁无辜地看了看眼前地孔有德。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这孔有德似乎还没掀起反旗。是大明在编军官。而自己这边确实是造反了。确实是不忠不孝地逆贼。这骂挨了还不上口。
被大汉奸骂自己不忠不孝还不了口。庞宁一肚子不爽。脸渐渐黑了下来。准备把这王八蛋杀了泄气。
秦明韬有心从这个高级军官身上套些辽东情报。见庞宁样子动了杀意。秦明韬赶紧拍了拍庞宁肩膀。让他别急。秦明韬问孔有德道。“这孙火老。又是什么人?”
孔有德却不肯配合。他皱眉看了看秦明韬。再不说话。
秦明韬点了点头。说道。“你无妨直说。我南海国从来不曾主动攻击过明国。二国本不该有敌意。其实我们也是路过这里。你却气势汹汹地派十几条船冲上来。我们无奈才开火地。如今你这么不配合…”
秦明韬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话口,似乎后面有无数的可能,就留给孔有德自己把握了。
那孔有德虽是个倔气地,但谁也想自己找死。听秦明韬的意思似乎是一场误会,有可能把自己的部队释放了,孔有德愣了愣。被秦明韬的诱惑打动,孔有德想了想反问起秦明韬来了,“你们南海…人,不是在极南的琼州府么?怎么到这辽东来?”
秦明韬笑了笑,“我们来买马地,怎么?你买的到马么?价格好商量。”
孔有德上下打量了番秦明韬,却怎么也看不透这个微笑着的男人。孔有德看了看身边装备着全钢胸甲地火枪手,看了看隔壁船上密密麻麻的大炮炮管,皱眉冷笑道,“买马?倒是好大的阵仗!”
庞宁见这人实在是嚣张,怒道,“秦明韬你和他废话什么?把这汉奸拉下去砍了再说!”
秦明韬读书时候兴趣比较广泛,明代的历史要知道一些,对于孔有德这个大汉奸,秦明韬多少有些了解——孔有德本来是个地道地明军将领,和鞑子不但没有暧昧关系,而且是有大仇的——他父亲就在后金境内发起矿工起义,冲击老奴努尔哈赤的居城,失败死了。
孔有德后来跟了毛文龙,是建立东江镇的元老之一,在辽东春风得意一路升官。
但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提拔他的领导,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突然被袁崇焕砍了。毛文龙死后,孔有德转到山东成了孙元化地手下。
如果按原来的历史继续发展下去,在一次支援辽东地路上,孔有德的士兵和地方大户出了点纠葛,士兵哗变砍了这大户。明末重文轻武,那大户一门出过十几个举人,家里有人在朝里做官,关系直达朝廷。如今这大户一家全灭,这灾是大宅,不是小小参将可以挡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孔有德走投无路下就此反了,自称大元帅在山东举事,便是崇祯五年地登莱之乱。孔有德想奉孙元化为王,孙元化哪里肯当?孔有德把老领导放了,在山东窝了段时间。再后来辽西明军南下平定了山东,孔有德经海路北逃辗转投了后金鞑子,从此转为女真人征战。
按秦明韬的理解,孔有德的反,实在是有点逼上梁山的感觉。
秦明韬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说道,“明国朝廷敌视我南海国,所以我们做点买卖也要别着刀枪。琼州如今缺牛马,牛价涨到二十两,我们这次来辽东,就是想大量购买马匹。你被绑在这里,我要杀你容易的很,何必骗你?”
孔有德被秦明韬说得没了气势,啐道,“我是山东的武官,又不是绥晋的行商,如何买得到马?你若真要马,要和蒙古人买。不过如今遍地都是战阵,蒙古人正跟着奴酋打仗,又怎么做得了生意。”
秦明韬别着手,说道,“哦?现在正在打仗么?”秦明韬想了想,问孔有德道,“这在哪里打,打得大么?”
孔有德看了看秦明韬,却不说话。
庞宁听说两边在打仗,也来了兴趣,大声喝道,“姓孔的,你有什么说什么,说的爷爷我高兴了,说不定亲自送你到战场去。爷爷的大船护在旁边,倒比你那几条破船”庞宁想了想,问道,“打仗了?你便是去支援的
秦明韬虽然有些暗示,但终于没有庞宁说的直接。听了这话,孔有德眼睛不由得一亮。其实他不知道,对于敌人,庞宁说得话那是一点都不作数的,说反悔就反悔。孔有德想了半晌,徐徐抱拳说道,“我是登州参将孔有德,这次奉登莱巡抚孙元化之令北上。”
庞宁闻言骂道,“吊子日地尽说废话,拣紧要的说!你北上支援哪里?敌人是谁,有多少?明国这边有多少人?”
孔有德想了想,上下看了看庞宁,咬牙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次是救援大凌河堡,堡里有祖总兵率领的两万班军,如今被小奴黄台吉围在城里。加上蒙古人,鞑子那边…怕有四五万人。”
庞宁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就你们那些卫所兵的战斗力,碰到四五万鞑子,哈哈,你这两千人还不是去送死?”
大凌河堡里的两万班军本来就不是战兵,都是被当做修城地劳役使用的。如今堡垒修了一半被皇太极围着城里,确实是凶多吉少,所以千里之外的登州兵马也赶来救援。
孔有德见秦明韬看他,低头说道,“不光我登州有兵马前去,锦州总兵吴襄、钟纬也率四万大军往援,届时会与大凌河堡之下,里外夹击小奴。”
庞宁虽然不了解明末辽东历史,但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孔有德说的是场面话,笑道,“那便是六万对六万,一对一明军打得过鞑子么?”庞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啐道,“孔大参将,小王我问问你,这一对一的阵仗,是明军赢得多,还是鞑子赢得多?”
庞宁这话是率性而出,倒没有多想。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要知道孔有德自从接了救援命令起,便没有一天能安睡地。他天天想夜夜思的问题,便是此次救援有几分胜算。
自萨尔之战起,几十年来在辽东,明军和鞑子野战几乎没有以少敌多的胜绩。就算是明军以多对少,野外作战那也是胜少败多。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步兵地梦魇。鞑子那边骑兵众多,如何是同等数量的明军能够对抗的?
更何况明军腐化已久,层层关关上下其手,有背景的有过不罚步步高升,没关系地有功不赏充当炮灰,底层士兵苦不堪言,战斗力本来就不济。这样的部队遇到后金的骑兵,冲锋几下就溃散了,几乎没有意外的。
两万毫无战斗力的班军加四万锦州守军,去对五六万鞑子,这是个死局。
孔有德当然知道这是有死无生的局。不光他知道,他手下地这些大兵都是辽东出来的,个个都知道。这一路来,孔有德也不知道犹豫过多少次,要不要去北面送死?是傻乎乎冲上去厮杀一阵,给打散了逃条命出来,被朝廷降职处分一顿,然后集结散兵招募新人再练一支部队出来?
不是他孔有德怕死,在辽东这么多年,打仗地本事学不学到不说,战场上逃命的本事,他孔有德绝对不会差。这些年毛文龙在东江镇说是牵制后金,其实还不是打游击。有机会就冲过去抢杀一把,没机会撒腿就跑。也不知道顶着漫天地箭矢跑了多少次了,只要有匹马,他孔有德绝对能从乱阵里逃出来。
问题是这支部队,徐光启徐阁老,孙元化孙军门倾其所有影响力练的新军,自己练了两年地火器营,便这样折在大凌河了么?
孔有德和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父亲就是死在鞑子手上,此仇如何能灭?但在军营里混了十几年,孔有德的心是一天比一天凉。
老奴就是在李家手上起来的,想靠辽西的军门灭鞑子,那是痴人说梦。毛文龙虽说能牵制老奴,但想要平辽,那也就是个笑话。
十几年来,孔有德从一个十几岁的热血少年,变成了一个而立之年的百战军官。从一个小兵,变成了大明参将,他的官越来越高,权越来越大,但他的血,却越来越冷。那个报父仇,灭鞑子的梦,似乎就要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直到遇到孙元化,遇到徐光启,孔有德才重新相信,平辽不是梦想。
直到看到徐阁老请来的弗朗机工匠,看到无数的银子砸出来的合格鸟铙,夷炮一一装备到自己的部队里,看到孙军门效法戚继光,不惜违背禁令越洋购来的几千把武士刀,看到那些结实的战车战甲,孔有德才重新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杀父之仇,可以亲手找小奴报来。
戚少保当年就是这样募集闽浙强兵,就是用这些装备打败倭寇的。戚少保能做的,徐光启孙元化还有他孔有德,也能做。就用他孔有德手下的辽东死士,用这些装备杀鞑子!
但练兵刚刚开始,两千人太少了,大凌河是个死局,黄台吉明着摆出来围点打援的死局!孔有德不想把这两千人丢在大凌河,变成女真骑兵追逐的猎物。此番援救一旦战败,辽地再无可战之兵,孔有德再不是大明参将。孔有德不想,不想把自己的梦丢在大凌河。
但那只是自己的梦罢了。此事圣意如山,孙军门都不敢违抗,此番军令铁,他孔有德能违抗吗?
庞宁见这男人脸上时喜时怒,痴痴地跪在那里竟不知道答话,不由得烦躁地喝道,“孔有德!我问你,你们六万人遇上六万鞑子,步兵对骑兵野地浪战,你们打得过吗?”
听了这话,孔有德如遭雷击。他抬头看着喝问自己的庞宁,看了好久才呐呐地说,“圣意已裁,我等自当于登州出援,此战有进无退,当与鞑子一绝雌雄于大小凌河…”
似乎是连自己都骗了,孔有德突然停住了话语,三十岁的男人,竟当着一船人淌下了两道热泪。他把头摁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声音,终究还是喃喃说道,
“赢不了。”
孔有德突然笑了起来,在地上猛烈地抽动着身体,他拉扯着手上的绳索,撕扯着嗓子似乎要把十几年所有的愤怒吼出来,
“必败之局!此乃必败死局!此战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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