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脸上刚刚露出一点笑容,一听孙绍这话,又有些担心起来,冰凉的手紧紧的握住孙绍:“这次突然把你的震旦水师分成两部分,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阿满,你可得小心应付。”
孙绍笑笑,拍拍她的手道:“阿母放心好了,我既然敢从交州再回来,就不怕他们使坏。我就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不要太大意,至尊身边足智多谋人的多得很。”大桥见孙绍不当回事,黛眉轻轻的皱了一下:“虞翻那些人眼里看重的是他们家族的利益,谁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他们就投靠谁。甚至……甚至陆家、顾家,都是这样的,你不要全指望他们。”
“那周家呢?”孙绍笑着反问了一句。
“周家啊……”大桥想了一会,叹了口气,自责的说道:“也差不多吧,世家子弟,都有身不由已的苦衷。大虎那孩子是个蛮横的,阿循怎么会喜欢她,只是……只是现在他们也做不得主。阿满,你不要太放在心里,阿玉那孩子……她是不得已,要怪就怪我吧,要不是我没有及时和你说,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谁曾想你去荆州替阿登提亲,却自己把银屏取回来了呢。要是我早一点和你说了,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你说什么?”孙绍莫名其妙。
“说阿玉的事啊。”大桥见孙绍一脸的茫然,也愣住了,“你去荆州的前一天晚上,你小姨来跟我说,阿玉后悔了,想……”
“真有这事?”
“当然是真的,你还听谁说过?阿胤?”
孙绍苦笑一声,周胤说话他不太相信,可是大桥这么说,那就不会有偏差了。
“阿满,你真的不喜欢阿玉?”大桥有些遗憾:“我看阿玉还不错啊,虽然小时候有些傲气,可是现在长大了,脾气可是收敛了不少,这女子四德可是一样不差啊。而且她书又读得好,跟你正谈得来呢。上次你写的那个什么诗,我和银屏都没能断句,最后还是她断的。”
孙绍听大桥唠叨,忽然感觉出一些异样,大桥似乎对关凤的印象不怎么好,拿来和周玉一比较,简直什么也不是了。再联想到关凤隐约约在他耳边提过的一些事,他有些明白了,这婆媳之间的战争是永恒的,温婉如大桥也有这个时候。看样子大桥还是偏向于自己家的女儿,亏得周玉现在没进门,要不然的话,关凤大概得被她们挤兑死。
孙绍说谁不对都不好,只得静静的听着,大桥一会自责,一会儿又抱怨孙绍,周玉那么低声下气的了,他还记着以前的事情,大有说一夜的趋势,孙绍哭笑不得,只得打断了大桥的话:“阿母,你别自责了,这事怪我,都怪我,是我没往那方面想。”
“没往那方面想?”
“我一直把阿玉当小妹妹看,就和大虎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们要嫁人了这回事。”
孙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桥打断了:“大虎?大虎才十一,不是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阿母——”孙绍央求道:“你当大虎真是看中了阿循?她懂个屁啊,她整天带着那几个小子玩打仗呢,怎么可能会想到嫁给阿循,我估计她把这事当过家家了。阿循这么难受,是他自己找的,他不敢拒绝,怪谁啊?”
“是这样?”大桥也有些疑惑了。
“当然是。”孙绍绞尽脑汁要把事情扯到周循身上去,不想再在自己头上纠缠。“大虎一看到我就吊在我脖子上,说笑无忌,阿玉可能吗?你看她哪象一个准备嫁人的女子?她就是一个屁事不懂的小丫头,我估计她大概是觉得阿循长得不错,随口说了一句,然后至尊就当真了。”
以前孙绍爆粗口的时候,大桥总有责备他,可是今天说的事太重要,大桥只顾着想他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倒把粗口的事情忽略了。她盯着孙绍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神专注得连孙绍都不好意思再说了,只得讪讪的住了嘴。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以前坐办公室的时候被年长他几岁的少妇呆着看的时光。
大桥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沉思了一会说道:“那阿登有没有这种可能?”
“当然有了。”孙绍不假思索,滔滔不绝:“这种事情本来男子就比女子迟一点,周礼上都说,女子十五可以结婚,而男子要二十。在我看来,府中以男子居多,比阿登略大几岁,能带着他玩耍的女子根本没有,要么是步夫人那样的妇人,要么是大虎、小虎这样的小孩,阿登又是幼年丧母的人,偶尔看到阿玉这样温婉而又年龄相近的女子,难免会有亲近之感,这和婚嫁没有什么关系。一般来说,小孩子总喜欢和大一点的异姓小孩子玩的,正如大虎喜欢吊着我一样。”
大桥也觉得有些道理,当初她十三岁被孙策抢到府中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孙策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兄长一般的人物,哪里有什么情爱想法,虽然是做了孙策的妾,却只是依靠以前学会的去做而已,根本没有现在孙绍夫妇的那种一曰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这么说,岂不是更可惜了?”大桥更加为难起来。
孙绍脑子一转,忽然有种不祥的预兆,他不说还好,大桥就算有些遗憾也只能罢休,可是现在他一说,大桥难免会后悔,一旦她想取消这些婚事,只怕又会把任务安排到自己头上。他连忙起身告辞,可是已经辞了,大桥一把拉着他,笑盈盈的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办法回了这婚事?既然你也不是不喜欢阿玉,不如就把她娶回来吧?也好有个人跟我做伴。”
“没招。”孙绍干净利落的回绝了她,转身就想走。大桥却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转身抬在他的面前,眼睛笑得变成了月牙,露出难得一见的俏皮,看得孙绍心神一荡。
“没招?我不信。”
“真没招。”孙绍央求道,忽然,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用一种很狡猾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大桥,大桥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快步走到窗前,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身体。孙绍站在她的后面,看不到她发白的脸色,却将她颤抖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
孙绍犹豫了片刻,慢慢走到大桥的身后,张开双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手伸到大桥的身前,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大桥的手很软,也很凉,手指神经质的颤抖着。孙绍慢慢的将她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大桥中等身材,只到他的嘴巴,发髻上的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涌入他的鼻子。大桥身体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她用力挣扎了两下,然后放弃了,靠在孙绍的胸前。孙绍的胸膛宽厚而强壮。大桥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以前孙绍总是喜欢赖在她的怀里,不经意之间,孙绍已经由一个依赖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急促的气息才平稳下来。
“阿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大桥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
“没有。”孙绍的眼光掠过大桥的头顶,看向东面的车骑将军府,府中的望楼上,戒备森严的郎官们正警惕的看着四方。“阿母,你喜欢他吗?”
“每次看到他,我都想吐。”大桥颤抖了一下,反过头盯着孙绍的眼睛,怒气勃发:“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孙绍摇摇头:“阿母,你误会了。我本来以为你喜欢他,也为阿母高兴,现在才知道,你完全是为了我在应付她。阿母,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怎么会有其他的想法呢。”
大桥松了一口气。她约孙权到府中来的事情不可能完全瞒着关凤,关凤不好主动提起,她也不好主动去找关凤说这是为了孙绍,刚才孙绍问那一句,她真以为孙绍误会她了,心里委屈得想哭,现在听孙绍这么说,悬了半天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你知道就好。”
“阿母,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委曲求全了。他是个狠心的人,不会因为你就放我一马的,要想真正的安全,靠的还是实力。他现在想拆散我的震旦水师,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看看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到时候,还得他来求得我收回震旦水师。”
“你真的有把握?”大桥有些不舍的推开孙绍,转过身,仰着脸看着孙绍。孙绍点点头:“我如果没有后手,怎么敢带着一千人就到建邺来?”
“能这样,那当然最好了。”大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真是受了不他那对眼睛了,跟狼似的,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孙绍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这倒也不能怪他,除了圣人和傻子,只要是个男人,看到阿母大概都会变成狼。我说阿母,你确实也应该留意一点……”
“刚正经没一会儿,又胡言乱语了。”大桥红了脸,伸出手指头戳了孙绍一下,嗔道:“难不成你还希望我再嫁不成?”
“嘿,阿母,我就是这个意思。”孙绍一本正经的说道。大桥愣住了,转过头看着孙绍,神情既有些狐疑,又有些不快:“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听我说。”孙绍按着大桥的肩膀,将她推到席上坐下,然后倚在她的身边,就和小时候一样。他一本正经的说道:“阿母,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想啊,我在外征战,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银屏又有些男儿气,不会哄人开心,我看得出来,她和你的姓子不大合得来。”
“所以你要让我改嫁?”大桥生气了,她以为关凤在孙绍面前说了些什么,孙绍宠爱关凤,变相的来责备她,而且是用这种方式。她十分伤心,孙绍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含辛茹苦的带大的,现在他成了亲,有了女人和孩子,她正觉得欣慰呢,没想到孙绍却护着自己的女人来向他发难了。一想到此,眼泪就禁不住的涌了出来。
孙绍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抽出丝帕想去给她擦擦,大桥却没好气的推开了他,扭过头暗自垂泪。孙绍苦笑了两声,转到大桥面前,双手紧紧的握住大桥的肩膀,恳切的说道:“阿母,你误会我了,我真是没有别的意思。我是……”
“你还没有别的意思?你让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再嫁,你还要什么意思?”大桥抽噎着,怒不可遏:“我虽然不是你亲生的母亲,可是我抚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对我吗?你们孙家难不成都是这样狠心的人?”
这话说得,把孙家所有人都骂了。孙绍没办法,只好忍着:“阿母,你看你这话说的,三十多岁怎么了?不说人生百年,就算是六十年吧,你还有近一半的人生要过。你已经为我吃了十几年的苦,难道还要这么过完余生?你让我怎么忍心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希望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三十岁改嫁怎么了?骆统的母亲不就是三十多岁改嫁给华歆的?”
大桥有些诧异的看着孙绍,孙绍的脸上看不出有一点作伪的样子,眼中露出的是关切和感激的光芒,隐隐的还有些泪,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大桥有些想不通了。按说,这个时代三十岁改嫁不是什么稀奇事,大汉朝不歧视妇人改嫁,夫妻感情不好,甚至有妇人主动要求离婚的。象她这个情况,如果是在普通人家的话,十有八九是要改嫁的,你不嫁,家里还会逼着你嫁。庐江郡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刘兰芝因为不得焦母欢心,被休回家后,县令派人来给他的儿子求亲,刘兰芝一心还在焦仲卿身上,不愿意再嫁,刘家就逼着她出嫁,结果刘兰芝投河自杀了。
孙绍难道真是为了她的后半生劝她再嫁?大桥怔怔的看着孙绍,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孙绍见她不再发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的孝心我领了,可是这件事……”大桥为难的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再说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忽然……忽然再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熟人也是由陌生人变来的啊。”孙绍笑道:“你看我和银屏原来不也是没见过面,现在不是一样成了夫妻?你和我阿翁以前也没见过几面吧?”
“我是他抢来的。”大桥没好气的瞪了孙绍一眼,刚想说她怎么会看得上孙策这样的武夫,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孙策是武夫不假,可毕竟是孙绍的父亲,当着儿子的面说父亲的不是,这是很污辱人的。孙绍为了甘宁一句话愤而过江挑战张辽,焉知他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生气。
“那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明年三月三,你也去抢一个回来,报复一下这些臭男人。”孙绍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大桥又羞又恼,伸手狠狠的掐了他一下,孙绍夸张的叫了起来,揉着被掐的地方叫道:“阿母,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瞧,都青了。”
“看不出你这手臂上的皮还不如脸皮厚呢。”大桥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一瞟,却看到孙绍胸口的伤痕,顿时收了笑容,一把扯开孙绍的单衣,手指在伤口上轻轻的摸了一下:“阿满,这就是攻城时受的伤?”
孙绍被她细滑的手指摸得浑身一阵酥麻,连忙想把衣襟拉起来,大桥却拦住了他,扒开他的上衣,看着他身上一个又一个的伤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如泉涌,她咬着牙,抬手就是一巴掌:“你疯了?那么多手下不用,要亲自冲锋陷阵?一个做大将的,不是靠斩将夺旗来显本事,那只是匹夫之勇,你连这都不懂吗?”
孙绍虽然挨了大桥一巴掌,却感觉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关凤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抽泣时的感觉并无二样,而且更多了一分浓浓的亲情,他讪讪的说道:“阿母,当时的情况不得不如此,我知道了,下次绝对不这么干了。”
“鬼才信你。”大桥大声斥责了他一句,随即又摸着另一个伤口道:“当时一定很疼吧?”
“还好,我们都穿了重铠,登城又非常快,守城弩没反应过来,普通的箭射不穿的,这个伤口是一柄铁戟刺破的,看起来大,其实并不深。”
大桥伸手搂住孙绍强壮的胸口,泪如雨下。“我就知道你跟你父亲一样喜欢逞英雄,阿满啊,你是大将啊,你不是普通的士卒,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当初你父亲如果不是疏忽,又怎么会英年早逝,你今天又怎么会这么难?这都是教训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孙绍的鼻子一酸,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想想他也后怕不已,如果黎景反应再快一点,用两架守城弩对着他猛射,或者及时用擂石滚木砸他,他就算再勇猛也未必能活下来。如果自己真的挂了,那这个府里可就真的惨了,以后能靠谁呢?难道要关凤再吃一遍大桥曾经吃过的苦头吗?如果真是那样,那大桥的命也太苦了一点,少时丧父,刚刚成亲又丧夫,中年了又丧子。
自己当时确实是鲁莽了。
孙绍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轻轻的拦住了哭成一团的大桥,连连请罪,好容易才把大桥劝住了。大桥哭了一阵,收了泪,又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知道征战凶险,别看你现在答应得好,可是真正到了战场上,只怕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以后稳重一点,不要再作无谓的冒险。”
“我知道了。”孙绍这时候是说什么答应什么,绝不二话。两人正说着,一阵急促的楼梯响,孙尚香象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撩帐帷,愣在那里:“嫂嫂,阿满,你们这是干嘛,搞得生离死别似的。阿满,你怎么光着身子?”
孙绍一惊,连忙拉上衣服,大桥也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泪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半天了。”孙尚香大声道:“银屏说阿满到你这儿道别来了,我就在前面和银屏说话,没想到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所以就来看看了。嘿嘿,没想到看了一出母子情深的好戏,啊,真是好感人啊,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孙尚香装模作样的抹着眼睛,却禁不住笑出声来。孙绍有些尴尬,大桥也有些窘,佯怒道:“好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说完阿满还要去休息,明天他要出征了。”
孙尚香这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阿满,益州、荆州快断粮了。”
孙绍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益州、荆州的兵力本来就不足,如果再断粮,那仗就更没法打了。他顾不得和大桥多说,起身拉着孙尚香就往外走,两人噔噔噔的下了楼,来到前院,关凤正焦急的等着,一看到他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夫君,于禁三万大军逼近,父亲又快要断粮了,这可怎么办啊。”
“别急。”孙绍拍拍关凤的手:“坐下慢慢说,你放心,我有粮。”
关凤点点头,紧挨着孙绍坐下,手死死的抓住孙绍的手不放。孙尚香瞟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女人再强悍,遇到事情还是要男人撑着。关凤乱了阵脚,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关凤有孙绍可以依靠,她能依靠谁呢?
“商船刚从益州回来,说一路上情势非常紧张。益州已经僵持了半年,诸葛亮几乎把成都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所有的储备粮全部运到了前线,而且从十五岁到六十五岁的男子全部征发,益州现在人心慌慌,据说资中县已经起了叛乱,声势很大。至于荆州,局势更紧张了,于禁的三万大军已经到达樊城,关公完全处于劣势,不仅兵力只有曹军的一半,而且粮食不足,麋芳和士仁等人为了筹粮,已经在江边抢商船了。要不是我们的商船身份特殊,只怕这次也难逃一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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