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宏一早便让宫人向崔诰请了假,到了顺天府就带着王瀛和两个书办一起赶往孟津。孟津是个黄河边的小县,太祖时,因为多年战乱,人口不过四千户,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虽然还未恢复,但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刚到孟津城关,王瀛便拉着曹宏说道:“李司吏,天色不早了,赶了一早上的路,弟兄们也都饿了,不如先吃点饭,然后再去县衙如何?”
曹宏也饿了,看看天色,快近晌午,于是点点头道:“也好,找个酒楼,今日我来请客。”
王瀛和那两个书办都高兴地点了点头。曹宏见路边有一家酒楼,于是就带着三人一起走了进去,刚进去小二便笑吟吟的说道:“老客四位,是雅间啊还是大堂啊,雅间清净,大堂热闹。”
曹宏见大堂里也没多少人,于是便说:“就坐大堂吧,拣几个你们店的拿手菜赶紧端上来,吃完了还要办事。”
那小二听罢,唱到:“您四位请了,我这就去安排。”
四人坐下,刚喝了点水,便听到隔壁座有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小声说着话。
“听说没?钱老太爷家的二儿子昨日夜里死了,这喜事变丧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其中那个山羊须的中年人说道。
另一个细眼中年人小声道:“嗨!可不是吗?钱彬知书达理,乐善好施,跟他爹一样的好人,今日结婚,偏偏昨夜里便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就觉着这里面透着古怪。”
山羊须中年人说道:“能有什么古怪,我看就是那没进门的小娘子克死的。”
细眼中年人忙说道:“你嘴里可积点德吧,人家小娘子还未嫁人,夫君便死了,本来就够惨了,偏你还在这嚼舌根。”
那山羊须急了:“又不是我说的,你看她,刚出生,母亲难产死了,七岁那年她父亲病死。眼看着就要出嫁,丈夫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不是克星是什么?”
细眼中年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要说这老天可真是不公平,钱彦卿钱老爷子修桥铺路,积德行善,造福乡里。没得什么福报,儿子倒是死绝了。”
山羊须也摇了摇头:“别提这茬了,好好吃你的饭吧。”
说完,两人埋头吃饭,再不说话。
王瀛打十三岁那年就在衙门里做事,这些年来这种事情看得太多了,便小声对曹宏说道:“嗨,修桥铺路无尸骸,贼老天不公平。哪里都这样啊。”
正说话间,小二端了菜上来,众人见有鱼有肉上了七八盘,都觉得让曹宏破费了。
曹宏笑道:“兄弟们相交,贵在交心,钱财乃身外之物。无需在意。”说完便招呼众人吃饭。
众人见曹宏大方,也都不再扭捏,挑着自己喜欢的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曹宏又叫小二上了点茶水,那王瀛边喝边对曹宏说道:“李兄弟,你人敞亮,咱们也不是白眼狼,跟你说实话,这趟差事,不好办。”
曹宏早在徐琰那知道这事难办,也不点破,故作吃惊地问道:“王哥,小弟我第一次办差,这里的门道,我是一概不知,你说这事难办,如何难办了?”
王瀛略一沉吟,说道:“别的地方你别说选党长,就是给你选个皇帝出来都快得很,但是这孟津可不简单。”
见曹宏疑惑地看着他,王瀛继续说:“别的地方,官府就是天,县令这个百里侯一声令下,隔天党长就到县里报道了。可是这孟津县,虽然没有真皇帝,但是可有个土皇帝哦。”
曹宏皱了皱眉说道:“谁这么大胆,三长可是当今天子下旨令各地甄选的,怎么?有人还敢抗旨不成?”
“具体怎么回事我是不知道,但是孟津县这党长至今还没选出,必是许家在后面阻挠。”王瀛对曹宏说道。
“许家?”曹宏疑惑地问。
王瀛见曹宏不知道,便细细说给曹宏听了。
原来这孟津城关有个姓许的大族,晋国时,出了几个二千石的大员,后来虽然家道中落,但在这小小的孟津却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许家嫡支这一房,人丁兴旺,许老太爷光儿子就生了七八个。在这孟津县,许家虽然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主,但寻常人家见到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曹宏听罢,心里想道:“这个许家,想必就是师父说的,耶律玺不愿意得罪的世家了。”
这时王瀛又说道:“咱们两眼一抹黑闯进县衙里定是不行的,我在这孟津县有个相熟的朋友,他在县衙里也是个书办,咱们要不先跟他打听打听?”
曹宏正愁找不到人熟悉熟悉这孟津的情况呢,于是对王瀛说:“还是王大哥处事老练,朋友又多,若不是王大哥跟着一起办差,这差事怕是要办砸咯。”
王瀛见新任司吏,大方又依仗于他,顿时觉得倍有面子,于是大包大揽道:“你们先在这坐着,我去把我那朋友叫来,正好在这细细地问了。”
曹宏和其他两个书办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过了一刻,只见王瀛,引了一个三十多岁着青色吏衫的人走了进来,见到曹宏,便向那人介绍到:“老齐,这是我们司吏大人。”
那老齐见曹宏这么年轻,也是一愣,拱了拱手感叹道:“大人少年得志,真让我们这些蹉跎混日子的人惭愧啊!”
曹宏连声逊谢,又叫小二撤了盘子,上了些点心果子出来,众人坐下后,王瀛道:“老齐,你们孟津怎么回事,春天朝廷便令各州府县乡将三长档籍报上来,怎么拖到秋后还是选不出,你们这孟津的知县怎么干的?”
那老齐挑了几个果子吃了,嘿然一笑说道:“咱们的知县老爷倒是想管,但他的话也就咱县衙里有用,出了衙门,别人却只当他放屁了。”
见有八卦,王瀛顿时来了精神,问那老齐道:“这还没听说,怎么,你们老爷是什么出生?”
老齐嘴里嚼着糕饼,“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只见那饼屑飞了老远:“那寒伧还讲什么出生,原来就是个老军,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做了这孟津的县令。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耍酒疯。衙门里的事根本没人管,衙门外的事,他又管不了。选三长这事,他倒是交代下去了,可是县里头都瞧着许老太爷的意思呢。”
“哦?看你这意思?这许老太爷要做这党长喽?”曹宏故意问道。
“这党长给个寒伧做做,那还有点意思。许老太爷家有大屋数十间,这孟津除了黄河边上的泛田之外,七成良田都是他许家的,你说他要做什么党长?吃饱了撑的?”老齐摇了摇头说道。
王瀛听罢急了:“合着你们县还没选三长啊,这你叫我们如何回去复命。”
老齐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没选,朝廷的旨意,县令的告示都清清楚楚写着呢,谁敢抗旨?”
王瀛被老齐说迷糊了:“那这是选了?”
老齐警惕地看了看曹宏和那两书办,悄声对王瀛说道:“选了,就是没上报府里面。”
曹宏见他鬼祟,知道别有隐情,便佯装年轻不懂事,拍了一下桌子:“什么?选了还敢不报?这是抗旨不成?罢了,我们回衙里,回报耶律大人吧。”
众人被他“砰”的一声拍桌子吓了一跳,又听他说要回去告状,更是惶恐不安,王瀛说道:“李司吏,这老齐是我朋友,今日叫他出来,只叙私谊,可不是谈什么正经事。你可不要乱来啊。”
那老齐生气道:“老王,怎么回事,不够朋友啊,这些话就咱们兄弟在这里说说,拿出去,是想砸了咱老齐的碗吗?”
曹宏急忙装作新人做错事的样子,连连作揖道:“啊呀,都怪小弟我年轻,虑事不够周全,齐大哥不要和小弟置气,改日去顺天府,我摆酒赔罪。”
那老齐以为曹宏真的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初入衙门的二世祖,便也不再生气,放缓语气低声说道:“县里春天接到旨意便令各乡选好了三长,可你猜怎的,这选好的三长,不是你今天被人打断了腿,就是明日家里出了事,咱别的不提了,就说咱城关的老钱家,钱老太爷本来被选为党长,二儿子定好今日迎亲,昨晚上他那二儿子竟然死了。”
众人犹如当头被浇下一盆冷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着来的两个书办中的一个,哆哆嗦嗦地说道:“怕不是这钱老太爷家惹了什么脏东西了吧,这节骨眼上报仇来了。”
另一个书办想到吃饭时那两个中年文士说的话,于是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就是那没过门的儿媳妇把钱老二克死的。”
曹宏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被选上的三长接二连三的不是本人,就是家里人出事,肯定是有人不愿意让这些人上任呗!
这时,老齐神神秘秘地说道:“怎么,钱老二的那个小媳妇克死家里人的事你们都知道啦!消息挺灵通啊!”
王瀛说:“嗨,这不是刚听说嘛!”
老齐“砸吧”着嘴说道:“这小媳妇,克父克母,他死鬼老爹给她定了钱老太爷家的二儿子,本以为好了,钱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家中殷实,这下总能过上好日子了吧。可谁知道发生这档子事,嗨,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听说她早就和别的男人好上了,我告诉你们……”
曹宏听老齐越说越露骨,也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于是朝王瀛使了个眼色,那王瀛心领神会,便截住老齐的话头说道:“哎呀,浑说这些作甚,今日就这样,老齐,下次去顺天府,你可要找我喝酒,不要像上次……”
曹宏见王瀛打发走了老齐,便对三人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去县衙,会会那个县令吧。”
众人结了账,便往县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