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上党就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割据的地方了。”站在已经变成一片坦途的关口,简雍不禁感慨万千。
他是听说刘备下令同时开辟三条进入并州的路线,特意前来视察的,虽说已经在跟刘备、郭嘉等人日常来往的信件里得知了黑huǒyào这种恐怖的利器,但是,亲眼目睹那惊天动地的威势之后,简雍还是被深深地震慑到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怒斥和哭号声,简雍眉头一皱,便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一名民夫被按在地上,一名军侯装束的军官手持藤杖,正在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臀部,那名军侯冷着脸,任由对方如何哭喊求饶都不停手,一直打了十几杖才停止行刑,让其余人将其拖了下去。
近百名民夫围拢在附近,默默地观看了这场行刑,他们衣着不同,年龄跨度颇大,但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却是如出一辙。
“再有不遵号令,擅自在工地上摘下头盔的,莫怪某家手下不留情!”那名军侯环视一圈,冷冷抛下一句话,提着手中沾了些血迹的藤杖转头便走,人群就像被施加了法术,瞬间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没走几步,这名军侯便看见了身穿官服的简雍,连忙放下藤杖对他施礼,“末将不知先生到此,未能原因,还望先生恕罪。”
“你认识我?”简雍有些疑惑,但紧接着就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你叫魏都,去年往河东押运军械,我们曾经在吴山附近见过一面。”
“先生果然是过目不忘,末将正是魏都。”这名军侯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
简雍点点头,与这魏都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俯瞰起附近数里的景致。
“刚才那名受刑的民夫只是因为没有戴头盔?”简雍抬手摸了摸脑袋。
所有进入白陉开山工地的人,不论是官员、军士或者民夫丁壮,都会被分发下一顶厚重的头盔,这头盔是由藤条编织,原本也算是轻便透气,然而内里又加了一层厚厚的粗毡,戴上之后就让人觉得闷热烦躁,就连简雍这样能够忍受塞外风沙的人都恨不得将其摘下来扔掉。
更别说整天戴着头盔劳作的民夫丁壮了,换了是谁,谁都会想着摘掉。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用的huǒyào威力颇大,往往会把山石震得疏松,这几个月来,山石滑落伤人的事故多有发生,最厉害的一次甚至是半面小坡毫无征兆地便整个滑了下来。”魏都面色凝重地说道。
“要真有大石头掉下来,戴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啊,还是九死一生。”简雍拍了拍头上厚重的藤盔。
“一旦出事,戴着头盔也是九死一生不假。”魏都苦涩地笑了笑,“但如果不戴头盔被落石砸中,那就是十死无生了,脑袋被捂得难受,总比没了脑袋要强。”
或许是怕简雍不相信,魏都便主动提出,请他去视察一下民夫营地。
由于此时正是劳作的时间,营地之中除了留有一些负责煮饭洗衣的杂役之外,路上行色匆匆的就都是些身穿白麻袍,脸上被麻布口罩遮掩,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人们,这些人的身份简雍一看就知道,都是华佗的门生弟子,医学院出来的。
“先生这边请。”魏都一伸手,引着简雍向医者最密集的一个角落走去,那边位处上风头,空气流通顺畅,是营地zhōngtè意设立的救治伤病员的医舍。
二人来到医舍附近便被拦下,用肥皂洁面洗手之后又换上了白色麻袍和麻布口罩,衣服和口罩上浓郁的肥皂气味令简雍有些不适。
“有必要弄得这么严肃吗?”简雍闷声闷气地问道。
“有。”负责引路的医者简捷了当地答道,听声音颇为年轻,“我们多做一点、多注意一点,伤员的性命就多一分救回来的机会。”
然后,三人一路前行,转过几面土墙,之前若有若无的shēnyín呼痛声就骤然清晰了起来。
“这里面有多少伤员?”听着此起彼伏的痛苦声音,简雍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我们这半年来先后收容过三千多名重伤员,其中两千多人伤势好转后被送回家乡,另有五百四十六人不治身亡,目前仍然卧病在床的有五百多人。”那名年轻医者顺口答道。
“死得有点多啊,跟战场上差不多了。”简雍语气沉重地说道。
年轻医者深深叹了一口气,“战场上多为刀qiāng之伤,只要不是伤得过于严重,通常都能救回一条性命,但这里不行,被山石砸到之后,人体表面上往往没什么过于明显的伤痕,但内脏已经被震碎了,一肚子的血水。”
“还有不少人是被砸碎了胳膊腿的,都碎成一滩了,补又没法补,只能再由这些医者动手截断。”魏都沉声补充道。
“怪不得这么多人叫喊呼痛,换了是我被截断腿脚,只怕当场就痛死过去了。”简雍越听越是心里难受。
“那倒不会,山长去年归纳出了一个方子,名为麻沸散,只要给病人喝下一碗便能使其不知疼痛,安然度过手术。”年轻医者解释道:“只不过再度清醒之后还是会痛得死去活来,包括更换包扎和药物的时候。”
“麻沸散?”简雍当然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山长是谁,那就是刘备治下所有医学院的荣誉山长,永远的精神领袖,也是他的好友华佗,“我倒是听华先生说过这方面的想法,想不到短短几年,他就给研制出来了。”
在医舍之内待了一阵,简雍和魏都二人就亲眼见识了好几名伤员在换药时的惨烈景象。
医者们动作娴熟地用皮带将伤员的躯干和四肢固定在床上,然后解开之前的包扎,用沾有烈酒的布片为伤员擦拭伤口,烈酒的刺激性极强,每每一触碰到伤口就会引发伤员的拼命挣扎,同时不住嘶吼惨叫,听得简雍都有些毛骨悚然,但那些医者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反应,仍然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清洗完毕,松开伤员,将一堆沾满了血迹和污物的布片扔在铁盆里端走,再去下一个伤员床前重复同样的举动。
“虽然痛苦万分,但毕竟是能落下一条命,如果真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刺鼻的酒精气味和血腥味之中,魏都低声说道。
简雍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之前自己脑袋上那个沉重的家伙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