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里呆滞地看着远处的战场,他颤抖的右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但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最后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主人,我们的士兵......”侍从刚刚开口,一只大手便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脸上。盖里面色扭曲地盯着地面上不敢抬头的侍从,连着张了几次口,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那十余座攻城塔,现在已经全部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当塔楼之上探出的燧发枪击中攻城塔时,盖里并没有觉得事情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他也知道燧发枪这种武器,诚然,燧发枪的子弹在近距离的情况之下具备着超过弩箭的穿透力,然而那小小的子弹对于偌大的攻城塔而言显得是如此渺小,他并不认为这些子弹会对攻城塔本身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他陷入了崩溃之中。
第一轮子弹击中了攻城塔,只在攻城塔的表面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弹孔,但下一秒,黑色的液体却骤然从攻城塔的表面渗了出来——那是侯赛因的火油,这种火油甚至能够在海面之上熊熊燃烧,其威力可想而知。
若是这火油只是落在了攻城塔的表面倒也罢了,毕竟攻城塔之上还有一层软藤,这些软藤将攻城塔与火焰彻底隔绝了开来,就算软藤的表面燃烧,攻城塔也足以坚持到它们彻底抵达欧内斯特高墙的那一刻——然而这些子弹却直接打入了攻城塔的木质塔身之中,那火油也迅速地浸湿了攻城塔的塔身!
当攻城塔距离高墙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时,第二轮子弹到了。
第二轮子弹带着火红色的光辉,与普通的子弹似乎有所不同。而这些子弹的速度与穿透力似乎也不太足,因为它们根本就没能穿透攻城塔表面的那层软藤,只是卡在了软藤之中,然后便停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这些赤红色的子弹,却骤然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刹那间,一团团小小的火球在软藤之上同时亮了起来,那些转瞬即逝的火球看上去似乎只是最低级的魔法,甚至或许连魔法都不是,只是在弹药之中填充了些许特殊的炸药而已。但当这些爆炸所产生的火球亮起的一瞬间,连德雷克的目光都闪过了些许诧异!
因为这场连绵不绝的小小爆炸,造成的结果只有一个,并且极其致命——它彻底摧毁掉了攻城塔之上的那层软藤,软藤被爆炸炸得根根断裂,很快地便从攻城塔之上脱落,化作了一地的残骸!
而就在同一时间,漫天的火箭,已经再次落向了被火油浸湿了的攻城塔!
接下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这一幕,就如同地狱出现在了人间一般。战场上的大火在地面上无休止地跃动着,就像是恶魔引诱旅人的狞笑一般;那些浑身上下燃烧着不断地奔逃着的军士们口中发出无意识的惨叫声,他们手舞足蹈地想要拍灭自己身上的火焰,然而却是无济于事;那些在燃烧之前就逃离了攻城塔的军士们也没有几个能够幸存下来,那些熊熊燃烧的攻城塔根本无法挡住漫天的火雨与弩矢,那些幸存下来的军士们并没有在战场上存活太久,便被那袭来的弩矢射成了刺猬,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这近万名士兵,竟是在这么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尽数丧生在了欧内斯特的高墙之前。
城墙上的欢呼顿时爆发了出来,那些疲惫的军士们欢呼着老哈利的名字,并且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向老哈利致敬。这一幕也同样落入了高墙之上的剑士们的眼中,隶属德雷克一方的剑士们顿时便士气大跌,挥剑的动作也变得犹豫了几分——他们虽然是最精锐的军士,但同样也是人,也会因为这种被遗弃的状态而受到影响。就目前看来,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孤立无援深陷敌阵的孤军,而这对于士气的打击显然极其巨大。
“还算不错,他的应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出彩一些。”德雷克微笑着眺望着远方,手中握着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单筒望远镜,“我本来以为他会尝试使用投石机或者弩炮之类的东西来破坏攻城塔,现在看来,攻城塔还无法逼出他的所有招数呀。”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喃喃自语道:“不过,投石机倒也罢了,弩炮可不会随时随地都出现在城墙上——这种极其精密的攻城器械每日都需要专人保养,而平日里负责这件事的是城卫军。现在城卫军站在我们这边,那么也就是说,或许高墙之上根本就没有弩炮?”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随手将单筒望远镜扔到了一旁。远处的惨叫声与欢呼声似乎与他毫无关联,他仿佛只是一位观众,在自己随从的拱卫之下欣赏这一场人间惨剧。
“德雷克!!”
一声充满了愤怒与怨恨的怒吼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没能让德雷克回头投去一眼,他甚至还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软塌之上,揉着耳朵对自己的车夫微笑道:“看来,我们愚蠢的盖里阁下要来找我算账了——说实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敢来找我,我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他的愚昧。”
话音未落,盖里的身影便从德雷克身后的骑士们之中挤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金光灿烂的骑士剑,那骑士剑看上去实在是价值不凡——但也仅此而已了,德雷克很怀疑这柄骑士剑会不会在一次斩击之后就彻底报废掉,因为在他的眼里,这柄骑士剑分明就是一柄玩具。
德雷克的骑士们并没有阻拦盖里,盖里毕竟同样是一军统领,和德雷克有着同样的军中地位。虽然德雷克是总统领,但这总统领与元帅一样,只是一种荣誉称号而已,并不具备着太多的实权——当然,或许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盖里没有带上自己的骑士,并且盖里也不是德雷克的对手。
“很可惜,我的朋友。”德雷克坐在软榻上,语气之中透露着惋惜与同情。他刚才还用铁弓指着盖里恐吓了对方一番,现在却又仿佛和盖里是好朋友一般,这种变化显然与他性格之中的那种反复无常脱不开关系,“您的军队并没有攻破欧内斯特的高墙,他们落入了敌方的计谋之中。我怀着崇高的敬意缅怀着这些为国捐躯的伟大战士们,他们的牺牲让我无比悲痛,都是因为那些负隅顽抗的——”
锵!
黄金骑士剑骤然出鞘,头发散乱的盖里用骑士剑指着德雷克,暴怒道:“别在这里演戏了,混蛋,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是吗!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才故意派遣我的士兵去送死,让我接下来再也没有任何与你抗争的余地!”
他的剑出鞘的那一瞬间,车夫的目光也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在盖里的身后,车夫缓缓地将双拳捏成了拳,淡淡的金色光辉自他的拳头之上亮了起来。
“先等一下,我的朋友。”德雷克忽然站了起来,同时扫了一眼盖里身后的车夫,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让谁等一下,“我一开始是想让大家都派出一部分军士一起去的,是你说先锋的任务交给我的士兵就行了,没错吧?我还劝过你,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一个人不太好,是你自己驳回了我的提议,坚持要以自己的军队作为先锋......”
盖里的喘息越来越重,他总觉得德雷克的话语之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却没能找到这种怪异之处到底在哪里。正如德雷克所说的一样,的确是他主动请缨担任先锋的,现在他的军士战死近万人,好像也完全怪不到德雷克的头上。
“而且你看,我制作的攻城塔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有一架是出于意外毁在了前进的途中,不过战争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相信你也不会认为我是故意的,对吧?”德雷克同情地拍了拍盖里的肩膀,语气愈发温和,“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守城的叛军居然手中掌握着燧发枪,而且他们还掌握着那些奇特的弹药,直接摧毁了我们用来防火的藤蔓。这一点的确是我的错,我太低估他们了。”
德雷克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真挚,甚至让盖里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怪了他。但显然,盖里并不打算与德雷克重归于好,那杯泼在自己脸上的酒以及那柄指着自己的铁弓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他只能愤怒地冷哼一声,然后大步离开了德雷克的身边。
“不过,盖里阁下,由于我的指挥不当对您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我会补偿您一些东西。”盖里还没来得及离开,德雷克忽然再一次叫住了盖里,“我们接下来马上就要进行总攻了,如果您的军队已经无法继续参与进攻,那么我们可以将后方的大营交给您,您可以保存实力,用弓弩投石来支援我们。”
盖里眯了眯眼,忽然回过了头:“将后方交给我?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盖里阁下。”德雷克摊开了手,微笑道,“我们接下来的攻击方式依然离不开攻城塔,而刚才那一幕或许已经在您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我可以理解您的苦衷,所以您只需要呆在后方,看我们拿下欧内斯特——”
“我明白了,你不想让我抢走你的功劳。”盖里忽然冷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德雷克的面色微微一凝,“可惜的是,德雷克,我虽然损失了近万名军士,但我的手下还有接近两万人。损失的那些军士也不算是我的精锐,虽然可惜,但却没能让我彻底失去战斗力。接下来的战斗依然会有我的参与,如果你想要将我摒除在外,那绝对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德雷克轻轻地皱了皱眉,旋即脸上又一次露出了微笑:“您还能继续参与战斗,那当然再好不过了。第二批攻城塔正在改造的过程之中,我们在它的内外都添加了一层铁皮,虽然那会让攻城塔的速度变得更慢,内部也会变得无比闷热,但却能够防住火焰的吞噬。这一次,我们会直接推进战线,附虫人们与我们的投石机也会加入战斗,势必要直接拿下欧内斯特!”
“多久开始?”盖里撇了撇嘴,冷冷地道。
“本来的计划是现在。”德雷克笑了起来,指向了军队的后方,“我们的攻城塔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只不过一开始并没有准备您的攻城塔,因为我并没有想到您还能继续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会立刻命令下面的工匠们赶制攻城塔,以他们的速度,只要十分钟就能够制作出一架崭新的攻城塔,以供您使用......”
“没那个必要。”
盖里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大步地走向了自己的军阵:“德雷克,我会派人立刻去你的工匠那里接收攻城塔,只不过我要的攻城塔是你的那座——既然你觉得你要补偿我,那就用你的攻城塔来补偿吧。但是我先说清楚,德雷克,如果这一次攻城再没有任何的进展,我会联合其余的两位统领,强行解除你的元帅职务!”
德雷克大笑道:“请便,盖里阁下。我对自己的计划有十足的信心,这一次,一定能够攻破欧内斯特的高墙!”
盖里匆匆地离开了德雷克的军阵之中,他很担心德雷克会在这段时间里对那座攻城塔动什么手脚,所以他不能继续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而德雷克则望着他消失在人群之中的那个方向,陷入了沉默之中。
“家主,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车夫同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弯下腰对德雷克低声道。
“为什么不呢?”德雷克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和嘲弄的笑意,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残忍了起来,“盖里虽然是我的同僚,但却无法成为我的帮手,反而会变成我的羁绊、我的枷锁。换言之,他是我的敌人。”
他轻轻地搓了搓自己的食指与拇指,忽然将手抬到了鼻子旁,一股刺鼻的气味传入了他的鼻腔之中,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和蔼了起来。
“对于敌人,我不觉得我需要对他有任何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