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那不是法师塔的大魔法师吗?”
年轻的大笑声在北区阴暗的小巷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跟在一个有些瘦小的同龄人身后,挤眉弄眼地看着他拉着一架独轮货车汗流浃背地向着城外走去。
“罗根,你不是被法师塔的老爷们选为了学生吗?为什么还是要出去砍柴?魔法师老爷们不是随手一挥便有源源不断的柴火出现在眼前吗?”
最高大的那名少年肤色有些偏黑,语气之中充斥着嘲弄:“我明白了,那些魔法师老爷根本看不上你,虽然你加入了法师塔之中,但实际上只是个负责打杂的学徒罢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魔法师。”
他与他身边的同伴们齐齐大笑了起来,声音里除了嘲讽以外还带着淡淡的嫉妒,因为就算只是法师塔的学徒,未来也总会认识一些大人物的如果他们是一群成年人,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显然不是嘲讽罗根,而应该是赶紧巴结他才对。但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显然不会这么做,他们的眼里只有罗根的狗屎运与自己父母拿他与自己的比较,所以他们才会聚集于此,和往常一样嘲弄着这个瘦弱沉默的同龄人。
独轮车忽然停了下来,瘦弱的年轻人一脸认真地回过了头。
笑声齐齐停止,高大黝黑的少年顿时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短棍,有些紧张地盯着罗根低吼道:“你想做什么!魔法师严禁在市区里与人战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任何违反这一规定的魔法师都会被收回所有魔法师的认证与权力,并且关押在......”
“你刚才说的那种不是魔法师。”
瘦弱的少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道:“一挥手便又源源不断的柴火,这不是魔法,而是魔术。魔法师建立在元素与魔力这两种理论上的,无中生有这种事并不现实。”
沉默,低语,窃笑,最后汇聚成一片哄堂大笑。
瘦弱的少年站在人群当中,认真的脸色毫无半点变化。
“那这么说来,你一定能够为我们展示一下‘真正的魔法’到底是什么了吧?”
那个高大黝黑的少年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他带着恐吓性地挥了挥手中的木棒,大笑道:“不过你如果真的能够使用魔法,也不会只是个学徒那么简单了吧?说到底,你根本就没有成为魔法师的资格,只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那些魔法师老爷们收为了学生而已。等你在法师塔的学业结束之后,我敢保证,罗根,你依然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这片阴暗肮脏的小巷里,像只丧家犬一样”
微弱的火光自指尖亮了起来,于是所有的质疑与嘲笑戛然而止。
“我已经可以使用魔法了,只不过我还没有结束学业,也不想提前结束学习理论知识的阶段。”瘦弱少年的脸色依然认真,那种一成不变的认真冷静让他显得有些冷漠,“我不明白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我仍然在学习,或许会永无止境地学习下去,直到我认为我有资格离开学院为止。”
他说话的过程中,眼前的少年们已经四散而逃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的几人或许是出于年轻人的不服输还留在原地。那黝黑少年同样身在其中,他脸色苍白地退了一步,同时色厉内荏地挥了挥木棍地吼道:“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了,小杂种你那早死的父亲为这条小巷带来了不祥与灾难,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同意你的看法,因为我就是那个不祥与灾难。”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骤然自众人耳边响了起来,黝黑少年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一个身穿黑袍面容瘦削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那中年人的身材颇为高大,那张阴冷的面容就像一只来自山巅的老鹰,让人见了他一面便不会再忘记。
黝黑少年也不会忘记,因为他此前在机缘巧合下见过这个中年人。
所以他变成了跑得最快的那个,伴随着尖叫与哭喊,这个黝黑的少年与他的同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分明是上午,但那几个少年就像是在夜间撞见了鬼一般,那种恐惧与不安在他们的尖叫哭喊声中显得格外明显。
于是小巷里只剩下了中年人与瘦弱的少年,彼此用平静的目光对视着。
“你似乎并不害怕我,而且也并不打算表示感激。”
黑衣中年人率先开了口,深邃的目光里满是饶有兴趣的光芒。
瘦弱少年摇了摇头:“我认识你,法师塔里有关于你的记录,也有你的投影;至于感激,他们做不了什么的,这种毫无意义的嘲弄我听了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受过皮肉之苦只是以后或许就不一样了,你的名声比叼走农夫的饿狼好不到哪里去,那些少年一定会回去和家里人提到今天所看到的一切,而这一切反而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妙。”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满,让黑衣中年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那种。”
“我只是不会生没有必要的气。”少年提醒道,“你破坏了我本来平静的生活,给我添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当然会生气。”
中年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很好奇,难道你在经历了如此之久的谩骂嘲讽以后,对于这些孩子没有半点的怒气与怨气吗?”
“对于我自身的嘲讽,我不会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太幼稚了些,我没必要和几个孩子斗气。”少年似乎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语太过老成了些,他的神情依然无比认真,“对于我父母的嘲弄,那稍微会有一点生气。我的父亲为了帝国而献出了生命,那是值得我感到光荣的事,对这一点的嘲讽会让我感到不满。”
中年人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摇了摇头道:“看来我要找的不是你。”
少年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中年人:“我很遗憾。”
“你太......我很难形容你,我本想用善良或是正直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但显然,你的性格与这两种人人歌颂的美德还有一些不同。”中年人摊开了手,用叹息的语气道,“这么说吧,你是个走在正道上的人,或者说你是个心向光明的人,因为你根本不会把这些对于自身的攻击与讽刺放在心上夸张一点的话,你有着成为圣人的资格。”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谁,我会把你当做追圣所的传教士。”
“我要找一位接班人,可惜你不符合我的预期。”
黑衣中年人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道。
少年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诧异:“接班人?”
“没错,我要找的是一位足够足智多谋、足够阴险狡诈、足够小肚鸡肠的接班人可惜那不是你,所以我很遗憾。”黑衣中年人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金币,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身前,“我知道你的家境并不算好,这算是我今日打扰你的一点小小补偿。但这一次见面并不可惜,至少我们彼此之间已经认识了,未来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少年捡起了那枚金币,抬头看着黑衣中年人点头道:“我确信这一点。”
黑衣人笑了起来:“想见到我并不容易,更多的人再见到我的时候都在我的监牢里。”
少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没有再回答中年人的话,而是拉着自己的独轮车,再一次一步步地走向了城外。
小巷两侧的石壁缝隙间生了一朵小白花,一滴露珠正停留在上面。
中年人看了看少年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了石壁上的那朵纤细的白花。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然后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
......
“母亲,我接受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使命。”
“和父亲一样,我或许也会为了自己的使命而牺牲。”
“如果您现在还在我身边的话,应该会用最严厉的语句训斥我,因为我们当年对于父亲的选择都感到极其的不解,认为他抛弃了我们我现在也依然如此认为,母亲。父亲为了荣誉而抛弃了我们,这个看法我至今也没有改变,因为他并没有接受这个使命的必要,他可以将当初的那个任务交给自己的同胞们,但他没有。他只记得自己是帝国的军士,而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但我不一样,母亲。”
“父亲可以将任务交给别人,因为他只是一位军士而已。”
“我不同,我的身边没有别人,也没有能够代替我完成使命的人。”
“因为我太强了,只有我这么强的魔法师才能够做到那最后的一步。”
“并且我所保护的也并非是这个王国,和父亲当年有着云泥之别。我保护的是这片大陆,我是为了所有人而牺牲的,虽然他们或许并不能理解这一点。”
“我不在意我需要背负的骂名,母亲。叛徒也罢,卖国者也罢,小人也罢,随便什么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我应该完成我该做的事情,我应该按照他的计划去行动,从而让他完成这整个计划、完成我们所打算完成的一切。”
“这是个很残忍的计划,母亲,慈悲善良如您,一定会全力阻止我的。”
“可是我们别无选择,末日的阴霾距离我们是如此之近,神怒就将落到所有人的头上,但愚者们依然认为每一个明天都会继续美好下去,丝毫不知毁灭已然近在眼前。”
“也无妨,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只是普通人,而我们却会屹立在人类的巅峰。”
“但也正因为我们是最顶峰的人类,所以当人类面临灭顶之灾时,该站出来的才是我们可惜这一点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他们沉醉于强大所带来的荣誉与享受之中,而忘记了强大所带来的义务与责任。”
“我还记得。”
“所以我站了出来。”
“为了这世间我所热爱的一切,我将牺牲自己。”
......
......
威光天使最后的金色流星雨贯入了王城之中。
震耳欲聋且怪异难听的碰撞声响起,余波将王城之中刚刚出现的锁链屏障顿时摧毁。
厚土已经出现在了罗根的不远处,脸上的怒火与不安是如此清晰。
斑斓多彩的魔力乱流在王城的顶端流转四溢,奔腾的末流将天空中的云彩冲散粉碎。
地面上的鲜血微微震颤,然后缓慢地汇聚在了一起。
“罗根!!你到底做了什么!!”
厚土一把抓起了罗根的衣领,他魁梧的体型与瘦弱的罗根之间生出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罗根平静地看着厚土,轻声道:“我击破了**师之锁。”
“**师之锁?”
厚土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你击破了**师之锁?博爱殿堂里的**师之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你是法师塔的叛徒,就算你是为了救出斯图加特,这么做不是反而将掌灯人们全部从禁锢里唤出来了吗?”
他越说越气,拳头猛然抬了起来,咬牙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唯一会造成的结果就是引起一场更大的悲剧!如果大骑士与大魔导师交手,有多少人能够逃出生天?这座欧内斯特还能留下多少?为了你那目的,你很有可能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惨剧!!”
“你错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罗根平静地摇了摇头,看着厚土低声道:“我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战争也已经就此结束。魔导国本就只是一种妄想而已,在那场灾难眼前,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厚土愣了愣,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灾难?你又到底做了什么?”
“神怒将至,人类又如何能够承载抻的怒火。”
罗根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低声道:“古帝国已经在神怒面前毁灭了,但神怒的脚步并不会就此停止宏伟屏障为了抵御神怒而伫立在大陆南端数百年,可是那些九阶的魔导师和骑士在神怒的眼前不过是强壮一些的蚂蚁而已。或许大骑士和大魔导师能够阻挡片刻,只是最终也不过是徒劳无用而已。”
罗根低下了头,看着厚土摇了摇头。
“为了抵御神,我们必须造神。”
天空之中,猛然多出了一缕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