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这边准备好以后就来通知我们。”
齐格飞、琪亚娜、托雷斯以及兰马洛克站在城堡内的暗道出口前,看着梅林点头道。
这条暗道他们曾经走过,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刚刚在罪业之城击败主教的分魂之一、那个叫罗门罗的家伙之后,便是从这条暗道离开的罪业之城——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事实上,这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故事而已。
他面前的梅林却似乎有些走神,他仿佛没有听到齐格飞的话语一般,只是看着这条藏在书架之后的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绝大多数的盗匪都成为了让娜的部下,罪业之城的力量已经被梅林收于囊中了,那么齐格飞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此刻盗匪们正在庆祝新王的诞生,他们一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面高呼着类似于“为黑暗圣女干杯”之类的话语,然后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这样的狂欢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就算是齐格飞此刻也不会不识趣地让所有人停止这场宴会——对于这些盗匪而言,这一场狂欢与宿醉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放纵,甚至也许未来他们就再也没有举起酒杯的机会了。
盗匪们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们的脸上似乎只有贪婪和愤怒这两种表情。
盗匪们也是人类,他们的心底同样会感到悲伤和难过。
这些粗野的亡命徒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想让他们那贫瘠的大脑思考出能够描绘自己心情的词汇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一些。所以他们在狂笑,他们在哭闹,他们在骂骂咧咧,有的人还扭打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乱做一团,就连让娜都抱着大旗和他们混在了一起,一面笑着一面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不过看来这位黑暗圣女并没有继承自己父亲的好酒量,仅仅喝了两杯,小圣女就脸色发红左摇右晃了起来。短暂的休息之后,她抱着大旗迷迷糊糊地再次举起了酒杯,然而她面前的盗匪们早就全部溜之大吉了。
这是最后的狂欢,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今天的一切,甚至过去的一切,或许都将和明天的自己再无关联。曾经的他们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盗匪,但从明日开始,他们将成为他们口中最不屑的那些“为了正义而战”的家伙们。
这多少有些讽刺,但这种感觉不赖。
换作平日里,齐格飞一定不会提前离开。这场狂欢所代表的含义他非常清楚,因此他不会去做那种让人扫兴的事,甚至还会勉强着自己和这些曾经他极其厌恶、未来却要并肩作战的盗匪们一起喝上一杯——只可惜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极其宝贵,他需要带着托雷斯立刻返回他们的据点,将亚诺侯爵所管理的四个兵团彻底掌控在手中。
没有托雷斯,那四个兵团根本不会听从亚诺侯爵的调遣。正如之前所说的一般,他们真正服从的对象是王室,而并非亚诺侯爵。亚诺侯爵充其量只是个王室在兵团里的管家罢了,根本无法让这四个兵团听从自己的号令。
这些盗匪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余人,虽然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能够在某些独特的环境发挥奇效,但纸面战斗力实在是有些不够看——比起万人起步装备精良的帝国兵团,这些盗匪们对于他们的帮助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
“梅林?”
眼看着梅林毫无反应,甚至有些神游天外的迹象,齐格飞忍不住伸手在梅林眼前晃了晃。
“嗯,你们一路小心。”梅林甩了甩头,目光终于恢复了清明。不过他依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齐格飞等人身后的暗道,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你知道该到哪里找我们吗?”看得出来齐格飞对于梅林的反应并不满意。
梅林一面思索着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勇者会,勇者会学院。那群家伙和法师塔极其不对付,再加上格里高利一定不会拒绝雅莎的请求,并且我之前也说过勇者会里的学生们可以利用。”
齐格飞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好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走了。”
“稍微等一等。”梅林却忽然叫住了齐格飞。齐格飞脸上带着微笑回过了头,却发现梅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皱着眉头低声道:“你们路上稍微注意一下,这条暗道肯定不止一个出口,但具体通向哪里我们却毫不知情。如果可以利用上这些暗道,我们未来的战斗可能会——”
齐格飞咂了咂嘴:“你就打算和我说这个?”
“你难道还想让我和你依依惜别?”梅林挠了挠头,一脸不敢置信,“别开玩笑了,我的朋友。我们这又不是永别,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也不可能让我们去尼夫海姆报道。比起担心彼此的安危,我们不如考虑一下胜利之后应该怎么做......”
齐格飞叹了口气,转身挥了挥手,轻声道:“走了。”
他走得很干脆,一马当先地消失在了暗道之中。
梅林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他依然保持着自己标志性的微笑,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三人。
——齐格飞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他只不过是想试探自己罢了。
从今天上午在地下监牢见面开始,齐格飞就对自己的变化表达了巨大的不认同。他害怕自己就此变成一个虚伪做作冷酷无情的人,变成一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才故意这么试探自己。
其实这个试探完全没有意义,被识破了的试探都没有任何的意义——齐格飞也知道自己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并且他根本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到底是真是假。说到底,这个小小的试探只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而已。
第二个离去的是琪亚娜,她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双时时刻刻都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里难得地出现了几丝对于梅林的心疼。她只是无言地抬手揉了揉梅林的脑袋,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便背着枪剑消失在了暗道之中。
齐格飞是她的弟弟,梅林也是。
兰马洛克的离去就有些不近人情了,虽然梅林做了些许挽留,但兰马洛克对于他的挽留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向梅林点了点头,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准备回到伊格莱茵夫人的身边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他之所以成为梅林的护卫,不过是因为昨晚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导致他没有跟着护卫骑士们一同离开城堡。此刻既然能够回到伊格莱茵夫人那里,兰马洛克也就毫不犹豫地离去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托雷斯,这位大王子自从和他们混在了一起之后,曾经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少了一大半。此刻,他看着梅林,轻轻地点头道:“过几日见。”
“过几日见。”梅林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样地微微点头。
两人之间、或者说托雷斯与梅林这一方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诡异。虽然出于局势所迫,他们现在联合在了一起,但彼此都没有忘记曾经双方的敌对立场。合作的关系自然是牢不可破,但彼此之间到底有没有些许对于对方的提防,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准备离去的四人尽数消失在了暗道之中,暗道里只有脚步声从远处传入梅林的耳中。他没有仔细去分辨每一个脚步声属于谁,他只是站在暗道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坐在了本来属于雅各布的那张位置上,摸索着关闭上了那条暗道。
随着书架的缓缓合并,暗道便消失在了书房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坐在那张做工精良的沙发椅上,桌上是燃烧了一半的油灯。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在木质的桌子上一下下地敲击着,一如曾经雅各布一般。
除了传入屋中的喧嚣声以外,梅林的身边空无一人。
一如曾经的雅各布一般。
不知道是多久以后,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个时辰,轻轻的敲门声终于把梅林从思考之中唤了回来——那敲门声也不知道响了多久,或许同样是一分钟,也或许同样响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梅林揉了揉脸,将自己脑海中难得的一些怪异情绪甩开了来:“请进。”
“人来了。”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面色严肃的莱昂纳多站在门口,看着梅林低声道。
梅林没有立刻作答,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莱昂纳多,盯得莱昂纳多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微笑道:“进来吧。”
莱昂纳多犹豫了一会儿,才和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同进入了书房。他随意地将书桌前的椅子抽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梅林,低声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只是在适应身为领袖的感觉。”梅林耸了耸肩,将目光转向了跟着莱昂纳多一同进入屋中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是一个银发的少女,她红色的眸子犹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静,整个人就像一个布娃娃一般精致,也像一个布娃娃一般空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向眼前的梅林。
和她截然不同的是她手中的那只兔子,因为那只兔子表现出了全然不符合物种的活跃。这只兔子身上穿了一件缩小版的礼服,头上也戴着一顶圆礼帽,此刻这只兔子正双手——或者说双前爪——叉在腰间,站在少女的手中盯着梅林,暴躁的老人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又有什么事?不知道老人家平时需要多休息?”
“我抓到了一个二号的人偶。”梅林微笑着看着那只兔子。
兔子显然是米开朗基罗,这位帝都里最负盛名的雕刻家此时正恶形恶状地坐在少女的手中,抬起前爪揉了揉脸不耐烦地道:“噢,然后呢?”
“我需要您的帮助,需要您从这个人偶身上找出二号的踪迹。”梅林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可能,别想了。”米开朗基罗的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你既然是个奥术魔法师,那么有些东西解释起来也比较容易了。他的魔法如果用奥术来解释的话,奥术词汇是【人偶】,而我的奥术词汇是【雕刻】——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您的魔法类型实际上和他的并非同类?”梅林扬了扬眉,微笑道。
“虽然有那么些许相似,但是表现形式却完全不同。虽然我们都可以赋予无生命的物体类似于‘生命’的定义,但不同的是,他的主要目的是操纵这些物体,而我是为了——”米开朗基罗挠了挠头,“老子是为了好玩,是为了兴趣爱好。”
梅林向前凑了凑:“也就是说,您无法从一个人偶的身上看出任何讯息?”
“老子拉一泡屎,你能从老子的屎里认出来老子的长相?”米开朗基罗撇了撇嘴,“好吧,让我用更加文明的说法为你解释一下——就拿我来做比喻,全大陆都知道《大卫》是我最着名的作品,也知道我有一幅名叫《创世纪》的画作足以让达芬奇和拉斐尔这两个小子自惭形秽。但是别的呢?你觉得我的每一件作品都足以让全大陆都记住吗?”
梅林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如果眼前摆的是一件名作或是杰出的作品,或许您能够看出些许端倪;但那些人偶不过是随手制成的玩意儿,甚至可以用失败品来形容,所以您无法看出任何的讯息?”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米开朗基罗叹了口气,忽然伸出前爪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极小的人像雕塑放在桌上,“你看,这东西雕得怎么样?”
梅林向前凑了凑,仔细地看着那座雕塑:“还不错,但算不上优秀。”
“因为这是老子花了一分钟完成的小玩意儿,换作别人至少得花上大半天。”米开朗基罗的声音之中带着得意,不过紧接着他的语气便渐渐严肃了起来,“你看,这件雕塑同样出自我手,但是别人也并非雕刻不出,你也无法从其中看出任何我米开朗基罗的独门手法。但《大卫》不同,那座雕塑是我的最高杰作之一,就算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作品,但你却是一个对于雕塑手法有着足够钻研的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那是我的作品。”
“既然如此,那可真是太幸运了。”梅林笑了起来,他缓缓地站起了身,看着米开朗基罗轻笑道,“米开朗基罗阁下,现在我的手中,似乎就有一件相当不错的人偶。”
米开朗基罗沉默了一会儿:“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