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何等虚无缥缈的词汇。
这世间从来不缺乏反抗命运之类的题材与诗歌,不论是无数年前的那位盲诗人荷马,还是现在的莎士比亚所作的戏曲,都或多或少地和命运与反抗命运相关。在他们的故事里,主角往往会不畏艰险地突破命运的枷锁,最终战胜一切的艰难险阻,完成自己的目标当然,莎士比亚并不喜欢这样的大团圆结局,所以他的戏剧里所展现的往往是命运的悲哀,而不是英雄战胜命运的主主旋律。
“但所谓的命运,真的是能够被打破的东西吗?”
巨大的金色古钟不断地传来滴答声,尤瑟夫站在古钟前,平静地看着齐格飞。
齐格飞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相信命运。”
“你看,这就是我们对于命运这一词汇的不同理解。”尤瑟夫笑了起来,就像是课堂上听见了学生发问的老师,“就我个人看来,所谓的命运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反抗,或者说被打破的东西至少人类不可能,或者说在人类没有达到我的境界之前,根本毫无可能。”
他微微顿了顿,轻笑道:“我或许可以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告诉你,所谓的命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东西镜子,那是一面镜子。如果你能够像我一样观察命运,那么你的感悟应该和我一样,是一面镜子。”
齐格飞皱了皱眉,低声道:“镜子?”
“你会想要反抗自己在镜子里的动作吗?你觉得自己有能力让镜子里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所展现出的动作完全不一样吗?”尤瑟夫微笑着看着齐格飞,温和地道,“不可能的,人类很少、或者说几乎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就算你将一面镜子打碎,那面镜子也会变成无数的镜子,继续反射着你的一切动作;就算你将它打碎为尘土、打碎成这天地间最微小的粉末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破坏的也只是一面镜子而已。当你看见下一面镜子以后,那面镜子依然会反射你的一切动作,你对此无计可施。”
他叹了口气,悠然道:“而所谓的命运,就是一面‘在你诞生之前,就已经投影出了你的一切行为’的镜子。不论你是打破镜子,还是逃离镜子,这些反应它都已经展现过了。命运本就是公平公正的存在,它不会因为你的反抗而感到不悦或是恼怒,它只会用最基本的方式,以最冷漠的态度,将你的所有举动展现出来。”
“包括那些说要反抗命运的家伙,这句话,也同样是命运赋予给他的台词。”
金色的古钟之上,秒针一格格地推进着,让尤瑟夫的话语似乎多了一种奇特的节奏。
齐格飞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份力量的可怕之处。他拄着巴姆鲁克重新站直了身子,盯着尤瑟夫低声道:“既然你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能立刻改变人类的命运?”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很简单,因为我的实力依然不足。”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包括你,包括我如果这个图书馆里有读者出现的话,他从书架上抽出来的可能是任何一本,而那本的主人公就是大陆上的某一个人。”尤瑟夫看着一片血红的天空,语气有些低沉,“而现在的我,已经成为了一位作家,我拥有着修改任何人的剧情的权力,也拥有着将主角的故事就此终结的权力。”
“但作家依旧只是一位作家,他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的时间与力量也是有限的。”
尤瑟夫低下了头,看着齐格飞叹息道:“我可以修改短短的一段剧情,也可以将一个人的故事改头换面,这些我都能够做到。但现在,我需要修改的是整个图书馆的,需要将每一个人本来应该在几年后戛然而止的未来强行抹除孩子,就算是赋予莎士比亚这样的力量,他也无法做到这样的事,至少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他对此无能为力。”
齐格飞冷冷地道:“那你为什么不修改掉古神种的命运?既然你如此自信,应该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吧?”
尤瑟夫侧了侧头:“他们不存在于图书馆之中,至少降生之母不存在于此。通俗易懂一点,现在他们想要烧毁图书馆里的一切书籍,而我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为了能够抵御这群强盗,我取走了一部分的书籍用于加固外墙和做成防御这么说的话,你能够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了吗?”
齐格飞闷哼一声,咬牙道:“......人,可不是书籍。”
“所以你还是在个人的问题之上纠缠不清。”
尤瑟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于齐格飞的天真与固执非常不满。他抬起了一只手,指着齐格飞低声道:“我来为你展示一下命运的力量吧,这样你大概就能明白,普通人与我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鸿沟了你手中的这柄巴姆鲁克,是一柄来自于矮人部落的杰作,比起琪亚娜手中的那柄黑色枪剑也不遑多让。”
齐格飞的瞳孔微微一缩,猛然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黑色大剑。
“它是一柄非常强大的武器,但始终是锻造出来的武器,因此还难以被称之为是神器或是王国圣器那样的级别。而在你获得这柄大剑至今,交手过的对手之中不乏强大如法洛斯一般的存在,并且数次将龙息的力量凭依其上,通过巴姆鲁克的黑火混杂着龙息来战斗。”尤瑟夫的声音平静且缓慢,仿佛在诉说一个故事一般,“可惜的是,它已经到达了极限,矮人的兵器再怎么强大,也难以承载数次龙息的洗礼。更何况你用它破开过许多极其强大的力量,许多足以与大骑士相媲美的力量所以,它已经到了其临界点。”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猛然自齐格飞的手中响了起来,齐格飞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自己手中的巴姆鲁克之上渐渐崩解开来的黑色碎片!
“而在下一秒,”尤瑟夫微微停顿了一刹那,“它将消散,只余剑柄。”
齐格飞的耳中已经没有了尤瑟夫的声音,他的目光与注意力全部都留在了他手中的巴姆鲁克之上,因为这把他使用得最为得心应手的大剑之上,已经迅速爬满了龟裂的痕迹,并且在转瞬之间落下了一片片的碎片!
正如尤瑟夫所说的那样,齐格飞手中的巴姆鲁克,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碎裂成了一地的黑色残骸。
齐格飞低着头看着地面上大剑的碎片,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尤瑟夫则轻轻地咳了咳,叹息道:“看见了吗,这就是命运的力量。按照常理,你的巴姆鲁克本来不应该破碎得如此轻松,也不可能在如此巧合的时间点毁坏。但只要我使用我的力量,并且给出合理的解释与理由,那么这一切都会从不可能变为可能。”
他看着齐格飞,缓缓地道:“我只需要给出因果,一切就有可能化为现实,这就是命运的可怕之处。”
剑柄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有些清脆悦耳,只是仅剩下黑色剑柄的巴姆鲁克是显得如此颓丧,一如现在的齐格飞。
“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齐格飞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声音里包含着落寞与无奈,“你果然很强大,强大到我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比我的父亲更加强大,难以置信的强大。”
他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现在的心情。
那种自己的卑微感、那种蚂蚁与巨人之间巨大的差距感,以及这一切所带来的挫折感。
他曾经将自己的父亲、那位狮心王视为自己要超过的目标,那就像一座山峰,而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这座巍峨高山的山腰处而现在,尤瑟夫就像是山巅的太阳,那距离自己实在是太过遥远,他难以想象的遥远。
于是他弯下腰,捡起了剑柄。
“你别被他骗了,臭老头也就只能忽悠一下你们这些老实人。”
当他的手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一个带着嘲笑的声音骤然自他的身后响了起来那声音他非常熟悉,但是他不认为那个声音这个时候会出现。
他很熟悉这个声音,但这个声音不应该出现,然而这个声音又确实出现了,所以这不合理又很合理这一段非常像绕口令,只不过这样的纠结与诧异却是最能够体现齐格飞此刻心情的形容。
那显然是梅林的声音,是过去的梅林最常见的那种声音。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几分嘲笑以及一种莫名的油嘴滑舌,总之和过去一样,是一种只要一张口就让人忍不住想让他闭嘴的声音,因为每个人都会觉得他的嘴里一定蹦不出什么好话。
而不是现在或者说之前那样,凝重,冷静,以及由于压力而导致的低沉。
“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小齐格,这家伙所使用的血魔法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刚才的震撼差点让我把这件事忘记了。”
梅林神采奕奕地走到了齐格飞的身边,并且经过了尤瑟夫的身边。他脸上那种莫名的笑意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无比自然,却又显得格外突然。
那样的神采才是最适合他的,所以自然。
但那样的光彩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突然。
尤瑟夫沉默地看着梅林来到了齐格飞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摇头叹息道:“你知道吗,如果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感到无比头疼的,那或许就是和你斗嘴了梅林,我的实力是世界级,你那张嘴我同样愿意称之为世界级。”
“那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想我的封号了?”梅林咂了咂嘴,微笑道,“希望能够给我一个响亮点的外号,总不能叫我嘴臭骑士吧?”
齐格飞愕然地看着梅林,他想问的话本来有很多,但最后却只憋出来了一句:“巨大的缺陷?什么意思?是他的弱点吗?”
“不是,是他会造成的后果。”
梅林认真地看着齐格飞,一字一顿地道:“他使用的魔法是强行将十万余人的生命力灌注在了自己的身上,但这份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涣散,所以他必须要保持住生命力的活性他每天必须要吞噬掉五个活人的生命力,为了对抗古神种。”
齐格飞的面色顿时大变,目光中满是愤怒:“每天五个人?这么说来,那所谓的神子降生之前,他岂不是要吞噬掉数万人?”
尤瑟夫眯了眯眼,叹息道:“这也是必要的牺牲。”
“事实上,你很像那些邪神。”梅林看着尤瑟夫,认真地道,“每天献祭一条人命给你,从而保护人类的未来不会被古神种所吞噬臭老头,你自己想想看,我们监察部过去捣毁的那些邪教狂信徒是否也是这样的做派?或许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或许还要比他们更加猖狂一些,因为从来没有谁敢每天吞噬自己一位教徒的,那样只会让整个教派的生着越来越少,并且活着的人也会对此避若蛇蝎。更何况你要吞噬的是这个数字的五倍,这么做没有人会把你当成英雄,人们只会希望你和古神种玉石俱焚,谁也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上。”
尤瑟夫摇了摇头:“那不一样,邪教是虚幻的,但我却是真实存在、且拥有能与古神种相抗衡的实力的人。向耶梦加得与芬里尔献祭只能得到心理安慰,但向我献祭却能够得到人类的未来更何况,我也不打算成为英雄,名誉与荣光与我而言毫无意义。”
“人类的未来如果要依靠这样的手段才能保证,那人类也太卑微了些。”
梅林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之所以在战斗,之所以站在了人类的这一方,之所以在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件事刚才被我忘掉了的一件事,这段时间里一直被我抛诸脑后了的一件事。”
“兵器之类的事情并不重要,我也不介意我的出生之中到底有多少黑暗与龌龊。”
“我只知道,我之所以战斗至今,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拥有不妥协的权力、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的权力。”
“我也不想成为英雄,也不想成为救世主。”
“我是梅林。”
“只是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