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鲜艳的赤红依然和过去一样。
红。
这种色彩代表的有很多。
有可能是喜庆的艳红,有可能是鲜血的猩红,有可能是火焰的赤红。
梅林所熟悉的红。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那个英俊的红发男人脸上没个正形的笑容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梅林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看见这张面孔了,也再也不会看见他所熟悉的那张笑脸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身在这片莫名的世界之中,居然还能看见熟悉的他。
红发的英俊男人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友人,终于忍不住咂了咂嘴,看着一旁的齐格飞叹息道:“到底怎么了?昨天晚上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可还不是这样的,怎么一夜过去,你们俩就变得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齐格飞挪开了视线,低声道:“他只是......”
他后面的声音很小很小,没能听清的红发男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摇头道:“莫名其妙,难道你们俩真的做了什么?尤其是梅林,这家伙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欠了我几千万枚金币一样,连看我的目光都有些怪,到底发生什么了?”
银质的酒杯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握着酒杯的银发精灵双眼微微有些发红,低声微笑道:“喝一杯吧?”
红发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苦涩,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终于还是叹息着抓起了眼前的酒杯,唉声叹气道:“昨天晚上大家都喝得不省人事,结果今天你们见到我的第一面又是喝酒我不过就是升为了法师塔的异魔法主任而已,和四系魔法主任虽然名义上同级,但实权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值得这么庆祝吗?”
梅林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果酒的质量并不算好,至少配不上他们现在的身份。但梅林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酒,虽然那酒里有一股淡淡的悲哀之味。
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如果我们的奥赛罗大赛没有中止,如果我们能一起去弗拉德公国看一看,该有多好......
我真的,好不甘心啊,梅林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该有多好啊......
“浮士德。”
梅林又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微笑道:“我们算是朋友吗?”
浮士德忽然打了个哆嗦,有些嫌弃地看着梅林道:“你在说什么恶心的话?什么叫我们算是朋友吗?造物主在上,梅林,你该不会打算对我表白吧?我承认你长得很好看,但那并不能让我喜欢上一个男人。”
他的语气和腔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梅林都觉得这一切甚至有些陌生了起来。
他猛然发现,原来过去的那一切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明明他们一起前往尼德兰的时候只是不久之前,但那仿佛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欧内斯特里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改变了太多太多,那些他本来珍视的东西被他迫不得已地抛弃、那些他熟悉的人和物渐渐离他远去,此时此刻的他与前往尼德兰之前的他差距是如此之大,不论是实力,还是内心。
齐格飞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参加的奥多罗大赛吗?”
“又来了,你每一次都要问我这个问题!”
浮士德显然没有注意到齐格飞的表情,所以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对对对,小爷我当年实力不济,八进四的时候被你三招拿下了但是你又好得到哪里去?谁能想到你决赛会输给梅林?大家都以为你那个冠军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斯门德斯输给你之后甚至在你身上押了一百个金币,结果你让大家全部血本无归!”
于是刹那间,齐格飞与梅林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怪异,两人脸上的悲伤与嗟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是齐格飞,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连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你说什么?我输给了梅林?”
“这么快你就忘了?你压制了梅林一整场,结果最后中了这家伙的奸计,被他用魔法阵送出了赛场这件事至今还在弗拉德公国被人津津乐道,现在大家都不认为实力强就一定能赢了,反而像梅林这种偷奸耍滑的家伙还要更受人青睐。”浮士德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脸色也有些涨红,“齐格飞,这个问题萦绕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一句,你当时真的没有打假赛吗?”
齐格飞轻轻地咳了咳:“应该没有吧,我很在意胜负的,就算是梅林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好吧,反正那已经是五年前的往事了,现在再来讨论也毫无意义。”
浮士德有些悻悻地喝了一口酒:“总之那一年,我们在后面押注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小桑威奇和贝奥武夫那两个混蛋赚了个盆满钵满要我说还是小桑威奇那家伙厉害,就尼德兰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就把你当成了超过齐格飞的存在。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确实不得了,谁能想到你居然能够战胜齐格飞?”
梅林扬了扬眉,转头和齐格飞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诧。
浮士德的话语告诉了他们许多非常重要的讯息,让他们多少补全了一些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现在是五年后,尼德兰之战确切发生了的五年后。
只是这五年的时间之内,并没有发生那一场帝国的内乱,他们在解决了尼德兰的一切、朵拉继任了尼德兰议事长之后便前往了弗拉德公国,并且在那座雪之国里完成了整个奥多罗大赛,最后由梅林夺得了冠军。
永不复行的最后行动,依然是全知者狄卡兰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后来的开拓者尤瑟夫,那位征服者伊凡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行动。
本来应该在帝都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命运的力量抹除掉了。
剩下的只有现在,只有这岁月静好的五年。
古神种即将降临的那一年之前。
“小齐格,如果臭老头想要让我们加入他的阵营,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梅林皱紧了眉头,盯着齐格飞沉声道:“他抹除了那本来应该发生的一切,将世界的时间向后拨动了五年不,从他的能力来判断,应该是他截取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碎片,将我们直接放置在了一场【不属于我们的命运】的命运之中。”
他微微顿了顿,继续皱眉道:“这个世界里的尤瑟夫并没有掀起那一场叛乱,法师塔也依然是帝国的栋梁之一,并且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现在的陛下应该也依然是斯图加特陛下,毕竟那一场叛乱的根源,就是建立在斯图加特陛下身体抱恙的情况之下既然陛下无事,那么大皇子托雷斯和二皇子欧贝克也不可能敢轻举妄动,所以一切都显得如此安宁。”
“什么?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浮士德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人,努力地想要加入他们的对话。
齐格飞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同样皱着眉头继续低声道:“但尤瑟夫已经故去了,他应该是正常死亡的,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他,因为疾病或是寿命的缘故已经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而那些在王城大战之中所有战死的人们应该都还活着,甚至或许我们现在还能够看见凛风他们,也能够看见法洛斯拱卫在陛下的身边。”
“......法洛斯应该还在,此前他服从的对象显然不是二皇子,也不是法师塔,而是尤瑟夫。”
梅林轻轻地眯了眯眼,目光中闪过了些许凝重:“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另一片命运】,和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完全不同的世界。”
“稍微等一下,我有些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浮士德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他咂吧着嘴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人,叹气道:“什么命运来命运去的,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看上去你们似乎一点瞒着我的意思都没有,但我却又一个字都听不懂,难道你们在聊什么新上映的戏剧吗?”
梅林闭上了嘴,看着浮士德那张虽然略微有些变化、但和他所认识的那张面孔几乎毫无区别的英俊容貌。
“......又来了,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浮士德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有些恼怒地伸手在梅林的眼前挥了挥。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有些怀念。”
浮士德睁大了眼睛,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梅林,忽然小声地道:“梅林?”
“我在听。”
“......你们俩遭遇了什么事情,无法对别人说的吗?”
浮士德依然是那个浮士德,他不是贝奥武夫,自然能够察觉到现在两人的不对劲。他确定眼前的梅林的确是梅林,眼前的齐格飞也的确是齐格飞,虽然这和他所熟悉的那两人似乎略微有些不同,仿佛更像是曾经的梅林与齐格飞一般。
而不是现在的那可怕的监察部部长与不怒自威的帝国元帅。
“不论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不要怕。”
梅林的身子向前凑了凑,肃然道。
“我们是好兄弟,我们不会怕。”
浮士德也一脸严肃地道。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悄悄地道:“斯门德斯来了,我把你的住址和行动路线交给了他。”
“什梅林!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浮士德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一个点,他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对着梅林怒目而视:“该死的,那家伙为什么会来欧内斯特?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该死的,该死的,我现在就要走,我去尼德兰躲一躲,现在立刻就走!”
他转身就大步走向了酒馆的大门,一路骂骂咧咧地踢翻了好几张椅子,所幸现在正是午后,酒馆里几乎没几个人,更何况也没有人敢对这三位帝国里的大佬指指点点。他走到门前,回头瞪了梅林一眼,旋即重重地啐了一口,又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桌子。
“......真不打算告诉我?”
他推开大门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看着梅林小声地道。
梅林挪开了视线,轻声道:“那我问你个问题。”
浮士德的眼睛微微一亮,转身肃然道:“你只要不问我和多少个女孩子交往过,其他的我都可以回答你那个不能回答你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与浮士德的目光交汇在了空中。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这个活跃而快乐的好友,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你会怎么想?”
“......”
浮士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梅林,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思索。
梅林也沉默了许久,旋即长叹了一声,摊开手摇头道:“算了,当我没问。”
“我会骂你,狠狠地骂你,因为我打不过你。”
浮士德忽然也长叹了一声,有些懊恼地道:“该死的,这是最令人讨厌的事情,如果你真的要杀我,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我打不过你我从来都打不过你,从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虽然我的实力一直都比你高,但不论是我爷爷还是咒火他们,都认为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顿了顿,看着梅林苦笑道:“而且我自己也认为,我好像真的打不过你。”
“但你还可以跑。”
梅林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
浮士德侧了侧头,看着梅林好奇道:“在那之前,我能先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吗?”
梅林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回答。
浮士德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他看着梅林,思索了良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杀了我还要问我我怎么想,这本身就是一个流氓至极的行为。不过我应该也不会怪你,你杀我一定有你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或许是因为我不得不死,虽然这让我有点不高兴,但是我还是只能......”
浮士德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转过了身,大笑着对背后的梅林摆了摆手:“我果然还是只能骂你,就算你杀了我,我好像也不忍心杀了你啊。”
浮士德的声音留在了酒馆里,人已经消失在了酒馆中。
“你觉得,他意识到我们的问题了吗?”
齐格飞看着微微晃动的大门,轻声问梅林道。
“他意识到了,只是他不打算问我们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人,只要我们不想说,他就从来不会问。”
梅林看着手中的银杯,低声喃喃道。
杯里的果酒是梅林最喜欢的那一种,他常常会备一小瓶放在自己那个小口袋里。
只是自己准备的最后一瓶,在那天晚上的公墓里,被两个微笑告别的年轻人饮尽了最后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