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从侧门出府后,徐徐行驶。
“阿姊。”邓十七娘轻喊了一声,侧靠在姐姐身上。
邓辰令伸手揽着妹妹的肩头,应了下嗯,并未多言,目光望向妹妹,只见妹妹眼中尽是困惑,咬着红润的嘴唇,秀气的眉毛微蹙,
紧接着,就听到妹妹问道:“为什么不和郑姑姑说家中的困难,请郑家帮忙?”
她们自打南迁以来,一路之上,阿娘许多次提起,崔邓两家是世交,郑五郎君和郑夫人长于崔家,这次邓家来南地,可以依靠郑家。
阿娘又说:郑家来南地已有二十余年,早已成势。
他们可以借势,也需要借势,需要郑家的提携……
这些话,她记得很清楚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觉得,无论阿娘,还阿叔,都很看重郑家,连上门拜访的事,都已再三考虑,十分慎重。
及至今日,邓家来建康城,都快有小半个月了,还不曾上门拜访。
这一遭,若不是她误撞进了郑府,怕是要等到家中完全安顿下来,阿叔阿兄他们,才会递帖,亲自上门拜访。
“十七,我们现在遇上的困难,自家就能解决,尚毋须劳烦郑家。”邓辰令和妹妹解释,衣食住处行,只是最基本的需求。
邓十七仰头望向姐姐,“那什么困难需要麻烦郑家?”
邓辰令没打算隐瞒妹妹,很直白地说道:“阿兄和阿叔他们的前程。”凭着西河一战的惨烈,凭着父亲的余荫,阿兄和阿叔自能在南地朝堂,谋得一席之地。
世家大族间,昆季子弟,相互提携,早已成定规。
郑家五郎君郑纬,官任南齐中书侍郎,听阿叔说过,自前任中书令退位后,这一职位空悬至今。
眼下,南齐中书省,全由郑五郎君主持。
更不用说,短短二十年间,郑家与南迁侨姓士族王谢庾桓萧殷等,均有联姻,族中子弟,出仕为宦者不计凡几,与早前南迁的侨姓士族,有齐头并进之势。
邓辰令又叮嘱道:“今日的事,别说阿娘提起。”
邓十七听了,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应了一声唯,她今日是吃了亏的,但她一向习惯听姐姐的话。
邓辰令看出了妹妹不满,摸了摸妹妹头顶,“十七,所谓人情,有来有往,方能长久。”她顾全了桓五郎的名声,郑夫人会感激于她。
何况,既已知道他们来了南地,郑家肯定会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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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绥送邓家姊妹走后,回了院子,正迎上,赶过来的五嫂谢幼兰,只听谢幼兰笑道:“可是我来晚了,怎么这么快人就走了?”
“她们姊妹有重孝在身,倒不方便留下,也没让她们去给阿嫂及婶娘她们问好了。”郑绥上前搂了谢幼兰的胳膊往屋子走去。
“听终南说,有位邓家十三娘子,年刚及笄,你瞧着这位女郎品性如何?”
郑绥微微愣了一下,却笑了起来,“模样性情都极好,只是尚在孝中,这会子,倒不好提起婚配之事。”
也不怪五嫂谢幼兰有如此一问。
为了大郎郑谋的亲事,家中女眷,上至七伯母何氏,下至已出嫁的言姐和询姐儿,都放在心上。
五嫂谢幼兰正在筹备的端阳宴,也是为了郑谋的亲事相看。
上次的裴氏女,十八婶崔氏和谢幼兰都极为满意。
只是人还没让大嫂见。
郑绥也还没见过。
“单论人才,邓十三娘很不错,门第品貌样样相宜,只是不知,她是否定亲,还有一桩,她尚在孝中,要明年冬月,方能出孝。”
她担心大嫂李氏,撑不到那个时候。
近来,宋疾医那里,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每每一想到这,郑绥的心情,蓦然沉甸甸的。
瞧着郑绥的脸色忽然不好,谢幼兰明白她这是又想起了大嫂李氏的病情,忙转开话题,“两家既是世交,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他们来了南地,我和你阿兄,总该上门拜访才是。”
“是该去上门拜访。”郑绥附和了一声。
抛开与其父邓深远幼年相交的情分,为着邓辰令的行事,郑绥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
以郑家今日之势,又有几人能保持住心性。
近来,南迁士族,上门者,络绎不绝,求财求地求官等,不知凡几。
果不负南阳邓氏之名。
五嫂谢幼兰离开,郑绥回头,才发现五郎桓广不在。
“五郎去了外院的翠轩阁。”婢女晨风如是说,只是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微不可察地憋着一股笑意。
郑绥只觉得头痛不已。
心中倒有些后悔,把桓广带来建康了,桓广向来跳脱顽劣,唯独桓裕能够管束一二,五兄郑纬却纵着他,反而夸赞:儿郎当如是。
使他越加无法无天。
今日竟能干出偷带人家女郎回来的事。
知好色,慕少艾。
他才多大。
十一岁而已。
哪怕南地普遍早婚年龄为十三岁,也还差两年。
要是人在眼前,郑绥恨不得给他抽上几棍,偏他乖觉,一早去了翠轩阁。
翠轩阁是外院的书房,都不用多想,郑绥就猜到,他是去那里等着他五舅下衙回来,然后帮他说情,想蒙混过关。
桓广确实是作这般想,小事情,他在阿娘跟前卖个乖就行了,但牵涉到名声的大事情,她阿娘那一关,就没那么好过了。
只是此刻,面对五舅满眼打趣,笑得跟只狐狸似的,桓广却宁愿回去挨阿娘一顿棍打,反正打过之后,阿娘消了气,之后更加心疼他。
“真喜欢邓家那位小娘子?”
“要不这样,阿舅替你上门求娶,如何?”
“要是不愿意,我让你舅母替谦郎求来做媳妇,他们年岁正好……”
桓广听了,瞪圆了眼,再也憋不住了,抢着点头,“我愿意。”他先看上的,他才不要让给谦郎。
“嗯,又沉不住气了。”郑纬捋着短须含笑道.
桓广见了,忽觉得心头凉嗖嗖的,明明已过了立夏,“阿舅,我去抄书,把那部《春秋》抄一遍,连注释都抄一遍。”说完,又后悔不迭,那部《春秋》的注释,可老长了。
据说是外祖父当年所注。
“抄书就不必了。”郑纬直接否决了。
桓广心中一嘻,忽地又跌入谷底。
只听郑纬说道:“阿舅最近一直在教你,率性,是为直取心意,沉稳,泰山崩而不乱,你就以《论性情》为题,写一篇赋,明日下晌交过来。”
“写……这也能写?”桓广鼓着眼,他平生最讨厌作文章了。
“不写也可以。”
“我写。”桓广心里咬牙切齿,还不敢表现出来,他这个阿舅太凶残了,能给他讲课,持续讲三天三夜,不让睡觉,连嗜嗑睡都不允许。
经历过一遭,他就彻底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