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曾向郑家求过亲,当时我岳父还在世,他另给十娘订了门亲事,那两年间,我都不敢去想这件事,之后,忽然有那么一天,我收到一封信笺,说她的未婚夫死了,我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我当时就想呀,那怕是梦里也好。”
“那时,我和乐安亭主,还没有和离。”
“但我怕又错过,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派人去郑家提了亲。”
“这几年,客奴和我那时的心境,差不多。”说到这,桓裕朝着袁纲一笑,浅淡的笑容中含着一丝窘意。
那是一种,不习惯把心声向外人坦露的赧然。
袁纲瞧得真实,这样的的桓裕,他不是第一次见,年少时,桓裕跟着他父亲来袁府,袁纲见过一回。
他父亲上门,是替他来求亲的。
袁纲望着眼前,跪坐如松从容自在,容颜俊朗神色清明的桓裕,心中除了赞赏之外,还有一份惋惜,当日的目光短浅。
要不是他太过拘泥于出身,桓裕便成了他的女婿。
这样一来,何来今日之忧。
又记起老二的女儿,嫁入蔡家的三娘,新近夫丧归家,刚归家时,老二还求过他,希望由他出面,能让三娘嫁给桓裕。
早些年,他身在荆州,也有耳闻,三娘子未出阁前,一心想嫁给桓裕。
无论是女儿,还是侄女,似乎都比他有眼光。
要不是桓裕娶的是郑家女,他都想全了侄女的心愿。
但一想到,郑家五郎,郑子张护短的性子,袁纲直接摇了摇头。
短短一瞬间,袁纲的心思已转了好几圈,最后,又统统作了罢,只余下一丝遗憾,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儿子袁循。
子不类父,他叹了二十余年。
“你希望我成全客奴?”袁纲这话的语气,带着探询。
“知子莫若父,客奴自小不恋功名,但人总有弱点,叔齐深信,陛下定可以让客奴变得志向远大,奋上进。”
一听这话,袁纲的脑海中,蓦地闪现出当年,年少的儿子为了求娶郑九娘,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的场景来。
那是头一回,儿子袁循,敢大着胆子,和他争辩。
也是头一回,儿子袁循,答应他,愿意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是呀,人都有弱点。
袁纲定定地望向桓裕,目带审视,“照这么说来,叔齐的弱点,和客奴的弱点是一样的。”
桓裕神色未变,手支着脑袋,嘻笑道:“温柔乡里,不思白云乡。”
“这话我喜欢。”
袁纲笑着大拊掌,心中一乐,朝着殿外,高喊一声上酒,“叔齐,就为你这一句话,我们今日得好好喝一盅。”
大约觉得不够热闹,不仅把随侍在殿外的王攸之叫了进来,又差人去中书省,请了郑纬过来。
一顿酒会,残阳将至。
桓裕出宫门时,宫门已快要下钥。
上了牛车,桓裕紧绷的心弦,才松懈一二。
他与郑纬,俩人都沉着张脸,没有说话,没有吩咐车夫把车开得快一些,没有交待跟随的侍从任何话,这辆宽大的牛车,如同往常郑纬回家一样,缓慢地离开宫城,驶往青溪二桥的府第。
直到快要进府,车过侧门,郑纬才开口说话,“叔齐,你带着十娘和阿迟,早些回临汝,不要在京中久待。”
袁纲一向多疑,这次他能放过桓裕,不一定下次能放过。
“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郑家,怎么度过眼前这一关。”桓裕说到这,顿了一下,又道:“实在不行,我不待在临汝,带着十娘他们回庐陵。”
“不必这么麻烦。”郑纬伸手捏了捏眉心。
他一直都知道,袁纲想要什么,更知道,袁纲对那年,郑家一万部曲,助桓裕攻下荆州城的事,耿耿于怀。
当日,他曾对袁纲说过:郑绥嫁入桓家,以七校部曲的调动权为陪嫁。
袁纲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他同意,九娘嫁给袁循的条件。
要么让九娘死,要么让九娘嫁入东宫,又牵涉到淳安和阿诤的性命。
“子张,我瞧着,现今陛下更倾向于客奴娶九娘。”桓裕提醒道。
他早已远离朝堂,近来却隐隐察觉,袁纲对王家的动作,过于频繁,王淇从御史台调往太仆寺任长官,位列九卿之一,明升暗降。
御史台,有监察职权,哪怕一个属官,也比太仆寺卿手中的职权大。
何况王淇,已做到治书侍御史。
不知不觉,牛车停了下来,车帘卷起,桓裕一抬头,就瞧见候在垂花门前的郑绥,还有郑绥手中牵着女儿阿迟,吃惊不已,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阿耶,阿舅。”
桓令姗刚唤了一声,就瞧见阿娘已松开她的手,如同一阵风似的,朝车厢旁奔过去,扑到刚到下车的阿耶怀里。
一时间,桓令姗禁不住张大嘴,瞧着抱在一起的阿耶和阿娘俩人,只觉得眼睛看那都不合适,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合拢着嘴,憋着笑。
脸上犹带着三分尴尬,七分乐呵。
自从阿耶去了宫里,阿娘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和舅母从母说完话后,拉着她到这儿来等阿耶和阿舅回府。
“阿平,你可算回来了。”
“不是和你说了,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好了好了,都没事了……”
一个担心之情,溢于言辞,一个耐心十足,温言劝慰。
紧随下车的郑纬,倒吸了口凉气,一肚子心事,让眼前一幕刺激得都没功夫顾及,此刻,郑绥眼中,除了桓裕,怕是再无旁人。
郑纬朝桓令姗使了下眼色,“阿迟,阿舅抱你回去。”
“阿迟已经大了,能自己走,不需要抱了。”桓令姗似有意一般,声音格外大。
大约是悬着心,突然放了下来,女儿的话,犹如一记响雷,敲入郑绥的耳中,轰地一下,整张脸涨得通红,郑绥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在外面,女儿和五兄都在一旁。
郑绥急忙忙地推开桓裕,正不自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儿和五兄,该说什么,却瞧见五嫂谢幼兰身边的仆妇脚步匆匆地出来了,惊道:“郎君,九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