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布泰反手探向背上的箭壶。顺军的激烈发应,让他对罗虎的价值更加笃定。羽箭刚搭在弦上,跨下的战马却猛的向前一倾,连带着将他整个人都甩了起来。也是急中生智,图布泰丢了弓箭,于半空中夺过落后半个马位的随从手上的大旗,用尽全力的向下一撑,竟是纵身跳到了地上。
堪堪站稳,图布泰即举目四望,却险些就此石化。左右尽是翻滚哀号的战马、跌落尘埃的同族。稍微靠后的地方,自家骑兵还在不断涌来,又不断的马失前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陷阱。虽然很想,图布泰却没有时间去弄清个中玄虚。大队手持长枪的顺军已蜂拥杀到,来势之凶猛,好比闻到血腥的鲨鱼。
最可怜的终是地下那些满洲精兵,个个被摔得七荤八素,多少还受了内伤,又披着几十斤的重甲,一时全无法起身,虽空负一身勇力,却如翻了壳的乌龟一般任人宰割,哭嚎叫骂者有之,就地旋转爬行有之,大小便失禁者有之,闭目待死者更有之,影像惨不忍睹。顺军却显得极有耐性,总得刺上十几二十枪,才最终了结敌手的性命。这便是战争的恐怖之处,人们内心的每一丝残忍,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感觉胸口马上就要炸开的图布泰挥舞着大旗,朝着罗虎所在的方位杀去。长枪长,旗枪更长。状如疯虎的图布泰一连搠翻数人,竟有点锐不可当的意思,眼看着离罗虎已不足二十大步。可惜,战场从来不是金大侠的小说,爱装逼的孤胆英雄,通常下场都不会好,更没有总能因祸得福的悬崖可跳。
‘卟!’的一声,一只羽箭从图布泰左眼突入,箭尖更伴着一蓬精致的血雨,从后脑透出。
“咣当”,早就布满弹痕的将旗直直的砸到地上。
图布泰的死,将旗的坠落,有如某种心灵信号,让那些没有被卷入灾难的满洲兵齐齐掉转了马头!过往的战斗中,不得号令,他们可从不知后退为何物。今趟却是情有可原,但凡有选择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战士愿意在无力与绝望中小丑般的死去。
罗虎得意摸着自个‘贫瘠’的下颔。恐怕没人会想到,让不可一世的满洲骑兵最终折戟沉沙者,竟是那一个个隐藏在浅草中专折马腿的‘高尔夫球洞,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花招!
从变故骤生到尘埃落定,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谭泰却整整苍老了十岁。
谷外他还有五百骑兵的备队没动,可取胜的战机己然过去,即便忽略严重挫伤的士气,光重新组织攻击的功夫,就足够顺军的装填枪炮恢复阵地的,最多不过是重复之前悲惨的一幕。在满心悲怆的谭泰带领下,通古斯人吟唱着低沉的挽歌,催动着疲惫的战马离开了,只把不甘留给山谷,把仇恨留给了他们的敌人。
除了象征性的打了几发‘送行’的炮弹,顺军再没有其它的动作.
埋首于断兵、死马、残旗之间,秃鹫般的寻觅着一切可用的物什。都是白手起家,顺军与通古斯人一样有着勤捡的美德。不同仅于在,顺军没有战场捕奴的习惯,等待被遗弃通古斯伤兵的只有死亡。
草草统计,刨掉满地的碎肉,能拼得起来的满洲兵尸体就有四百三十一具。足够明军将领们炮制十次‘大捷’的。顺军也损失了一百多人。通古斯人的箭头都是三梭形的,足有二两重,简直就是阎王贴子,力道大得能撞断骨头,止血更是大问题,许多伤员都因伤口无法缝合,而白白流干了血液。
缴获的兵刃成堆,却只有观赏价值。说出去丢人,使不动!顺军的刀枪不过三、五斤的份量,而人家用的最轻的虎牙刀也有十斤出头,铁杆长镰、流星锤、狼牙棒等等更是演义里的存在。看得罗虎直咋舌,野蛮地力量竟然可以强劲如斯,难道通古斯人都是吃红加黑长大的!
“收拾一下就后撤吧。”罗虎脸色发白,还有点喘气,临阵指挥无疑是个体力活,仅是情绪的快速起伏就够人受的。
通古斯人再来,可就不会是单一兵种。无险可倚的此处已不适应战争的要求,几里外的那块刚刚筑好工事的坡地,才是可靠的防线。
这一退可就退到山谷中段,罗虎不禁私心感叹,腾挪的余地还是太小。
酉时初刻(下午五点),一排硕大的身影,出现在震山营的视线之内。
‘麻痹的,是楯车!!’罗虎下意识紧咬嘴唇。这些蒙了牛皮、装了利刃、安了滑轮的巨木板子,显然是东虏为必要时强攻山海关预备的,可现下却摊到了震山营头上。圣母玛利亚、武腾兰、小泽圆,对付一道土坡,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嘛?
紧随着楯车的是整整七排步卒,火铣手一排、弓手一排、长枪兵二排,刀牌兵最多竟有三排。每排都是五百人,一色的鸳鸯战袄,却都顶着汉军旗的伞状凉帽,不类不伦得叫人捧腹人!
可怜复又可悲的关宁军身后半里,是以大号佛朗机为骨干的炮队,几门加了铁箍的大将军炮点缀其中(红夷大炮的山寨版,性能上相差甚远,威力却仍旧可观)。
谷外更是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不知藏了多少督阵的满洲兵。
“隆、隆、隆”三声号炮轰鸣。步炮两队同时起步,朝着土坡缓缓逼来,其势如黑云压城,进到先前的战场,前队却为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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