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退走了,与其是被顺军击退,倒不如说是被这座城市的英雄气质所吓退。见识了那场居民自发点起的大火,多铎的部属们一致认为,以现有的数千兵力,就是假设此间没有一个顺军,也对付不了随时会扑过来同归于尽的三十万西京百姓。
屹立不倒的背后却是异常惨重的代价。虽及时组织了扑救,可大火还是摧毁了城市的整个东南角,数千西京百姓与突入城中的清兵同葬火海,数万人无家可归。即便如此,数日之后,顺军主力自陕北的凯旋时,西安城仍是满城相迎、欢声雷动,连失去亲人的痛苦都被人们暂时忘却了。
李自成回城的第五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把渐趋冷却的气氛,又重新推向了高潮,刑政府要审决此次俘获的伪清重要将领,并允许绅民入堂听审。那日,半个西京的人都拥去,可能挤进的大堂的却不过二三百人,亏得主持的人晓事,早早就在刑政府衙门外立了木台,请说书先生就堂内情形做实况讲解,百姓们这才没有闹出事来。
刑政府大堂内。
主审官周钟先向监审的兵部右侍郎罗虎递了一个讨好的眼色,方才敲响了手中的惊堂木。罗虎一面报以妗持的笑容,边在脑子里过着这位刑政府尚书的生平,万历末年的进士,东林党徒,前明的大理寺少卿,时下已初具雏形的牛党的骨干,又一个清流面目的油滑老吏。
“威武……!”两边的衙役扬眉吐气的喊着堂威。
首先被带上来是罗洛浑,他的地位最高,这些日子罗虎暗里也没少在其身上下功夫,做什么都图个开堂彩不是。
“罗洛浑。前明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你从阿济格破直隶高阳,屠城二日,数万县民仅有七人侥幸生还,可有此事?崇祯十五年七月,你又从阿巴泰克济南,掳我汉家百姓数十万为奴,可有此事?崇祯十六年二月,你自率兵大掠荷泽,杀死老少七千口,掳二万三千口,可有此事?……”周钟一连七八个可有此事,直问得罗洛浑两脚发抖,那脸色比死人也就了口气,尽管大多时候他都只是配角,可几万几万的人命压下来,就是挨上点边,也足够判个凌迟的。
“回大人,关外苦寒,小民人家族又世代不通经济,为谋生计,只能向中原借取些人民粮帛。小人生于此家族之中,身不由已,所行实非出自所愿,还请大人明察。”罗洛浑已经服软了,却还撑着最后一块遮羞布。
“嘟!”罗虎从旁插道:“休要狡辨。你家就是一伙打家劫舍的蝥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对!对!小人的家族就是土匪山贼!”罗洛浑直接开口乞命:“两位大人,但留小人一条狗命,小人愿竭尽所能报效天朝以赎前罪。”
“你能做些什么?”
“小人能为天朝效命沙汤!”罗洛浑挺直腰板,竭力让自己显得威武些。
“我朝尽有战将,用汝不着。若汝在阵前反复,岂不让我主贻笑天下。”罗虎不但拒绝了,还随道堵上了旁人的嘴。接着,他又审视起罗洛浑,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头即将被解剖的猪羊。
罗洛浑猪脸憋得通红,一时竟急中生智:“小人熟知伪清过往的一切,如能笔录下来,天朝剿灭伪清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罗虎有些意动了:“你写出来的东西,除了参考,还可以保留下来,华夏子孙也可引以为戒,免得时不时又弄出个异族祸患。”
罗洛浑心下狂喜:“大人高瞻远瞩,自然比奴才想得周全。”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当太史公。”罗虎脸色又缓和了许多。太史公,原是官名,自从世上有了《史记》便成了司马迁的专称。
“天崩地裂,小人此志不改。”好不容易有了一前线生机,罗洛浑自然得抓得死死的。
“来人啊,把此人带下去”罗虎语气一冷:“先阉了,再送到春秋阁去!”春秋阁是国子监间内一处专管史料编撰的所在,相当于后来的文史馆。
睛天霹雳当头的罩下,罗洛浑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咦咦啊啊的叫唤。
“以司马先生天纵之才,也是受了宫刑,才能写出史记。何况你一介蛮夷,这‘是非根’更是非除不可。”罗虎很中肯的给出解释道:“带下去,别耽搁了爱先生成名成家。”
罗洛浑下身传来一阵恶臭,却是屎尿齐出。
周钟背上冷汗淋淋,这位虽然年青,可整起人来够狠的,罗洛浑这样活着,却比死了更惨。不过话说回来,罗虎还真没有当堂杀死罗浑洛的权力,先把他阉了已是极根。
罗洛浑被拖出去,周钟打着官腔叫道:“带罪囚鳌拜!”
面容憔粹身形高大的鳌拜昂首阔步而入。罗虎看心下由衷一叹。老实说,这鳌拜倒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敢于任事,对爱亲觉罗家忠心耿耿,一生鲜少阴谋诡计。
在罗虎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周钟三下五除二的就判了鳌拜一个斩刑,再也没了权倾天下的机会,却免了被主子卸磨杀驴,幸或不幸,那就见仁见智了!
第三批受审者虽有十数人之多,却是一伙地道的倒霉蛋。
姜瓖一进大堂就跪下了,指天发誓曰:“罪将早有心重归大顺,不料却为东虏侦之,遂将我等囚在军中,亏得王师救出,才得以再世为人。若能准予改过自新,从此不复叛矣!”
一干姜家部将了也跟着跪倒,口口声声的大骂鞑子。
“将军有意自效,本官自当上达天听!”周钟和颜悦色的安抚着对方。顺军下一步肯定要收复山西的,而姜家在大同乃至晋北可是根基深厚,周钟自然对姜瓖留有余地,保不准什么时候,大伙就又同殿为臣了。
“多谢大人宽宏。”姜瓖很知趣的投桃报李:“小人这就给大同的两个舍弟及所有旧部写信,让他们即日反正。”
衙门。
“给旧部劝降信靖西王可以写。”闭目养神的好半天罗虎,换着清廷给姜瓖的封爵,眼中渗出丝丝寒意:“可那些侥幸之心,还是趁早收起来好。你等不死,天理不容!”
“榆关伯!”兹事体大,周钟再不愿开罪罗虎,也得出来拦一拦了。
“周大人,且容下官越趄代疱一回。上头怪罪下来,自有下官一力担当。”罗虎竟是寸步不让。
‘什么这一回,罗洛诨不也是你全权处置的。’心中腹诽罗虎的飞扬跋扈,可要跟罗虎公然交恶,周钟是万万不敢的,人家宫里朝中奥援无数,又是正经的从龙勋旧,别说是他周钟,就是他的主子牛金星,等闲也不愿与之为难。
当下,周大尚书便把双手笼起了袖子里,撒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堂下可就炸了,都知道榆关伯罗虎,那可是大有分量的人物,姜瓖吞了好大一泡口水:“伯爷可有交好的故旧在真定一战阵亡,……。”
没有他把补偿的话说出口,罗虎已经抢过了话茬:“无关私仇!你姜氏一门,平心而论,实算不得铁杆汉奸,却是地道的军阀。但有利之所在,从不计较主子、朋友、乃至敌人究竟来自何方。平时也还罢了,可值些中原板荡之际,却容不下你等枉顾民族大义之徒。”
姜瓖到底是个人物,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你要杀人立威!”
“说对了!正是要灭了你姜氏一门,以为天下拥兵自重者戒。时代变了,再没有摇来摆去,却能富贵不绝之事,无论是谁想当汉奸,都得有先有灭族的觉悟!”
罗虎不再管姜瓖等人,径直走到堂下唯一站立着的囚徒身侧,字字诛心的道:“尚可喜,你想好了到了地下,如何面对汝父没有。”
尚可喜之父尚学礼原是毛文龙手下悍将,在与清军作战时为敌骑生生踩毙,死得极为壮烈。尚可喜却降了杀父仇人,不仅不忠,更是最大的不孝。
尚可喜惭愧得无地自容,一时前尘往事尽在心头,良久才叹道:“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路,已经回不了头了!”
“看在你也曾经卖力打过鞑子的份上,再加上今尊的面子,我会给留个你全尸的!”罗虎语气里有着淡淡的的婉惜。
“足蒙盛情,大恩来生再谢!”尚可喜冲着罗虎一拱到地,再抬首,已是泪流满面。
大堂彻底空了下来。周钟亲自捧着审案记录走到罗虎身边,一脸难色的道;:“伯爷!这……。”
深知对方不愿意负责的心态的罗虎笑了:“反正我也也有事要去内阁,这记录就由我交过去好了!”
到了内阁,还没来得及交上了记录,罗虎就被一个消息给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