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种人,不止是问情况那么简单,还会想方设法甚至不顾危险去靠近他……这种人,自然是心里有鬼的南宋细作。”
是吗,是这么简单吗?当是时,控弦庄以及金军一众骁将同时望着那个狼狈不堪乔装打扮过的小贼瞠目结舌,纵连仆散安德都禁不住地冷汗淋漓哭笑不得——好吧,他忽略了,还有一个人,也会绞尽脑汁不惜一切代价往这里闯!
这个人,是同样心里有鬼的完颜纲,
被吓得一天没敢出门总算出门了的完颜纲,
不顾危险也要靠近打探罪囚会否帮陈铸翻案的完颜纲,
小人完颜纲,你坏我大事!
可是仆散安德职责所在不能动怒,才压住这震惊忽然心又一紧,仆散安德啊仆散安德,你明知这庆阳府里,有太多人要给完颜纲穿小鞋,你那样熟知人情世故为何却又忘了?是太想抓住南宋细作所以利欲熏心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毕生难忘的一日,百感交集、百爪挠心、百味杂陈的完颜纲,看见六月飞雪、听说陈铸军全体缟素伸冤、闻知王爷把陈铸副将们叫进府邸长谈,如何不怕陈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然要来靠近这个被捕的南宋罪囚,打探他在审讯中有无可能帮陈铸一把相对应地也就是推他完颜纲一把……
然而,完颜纲显然也猜到了控弦庄在松风观有增兵。私心驱使着他,竟也想到了混淆视听这一招,所以主动约了环庆这一大帮武将到这附近来,既是帮他打掩护,又是找他们抱团——他们,全都是公审到最后认可了陈铸是落远空的官将,出了任何事都能站自己的盟友!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完颜纲也抱不起了。
完颜纲自是不想泄露他这小心机,故而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借狩猎为名把众将骗进了松风观领域,用他们对控弦庄投石问路调虎离山,然后他独自乔装打扮暗中上行——是的是完颜纲主动约的利用的,这计谋乍一看机关算尽实在聪明,把控弦庄的引蛇出洞都变成了打草惊蛇,实际上,仔细一分析,他这计谋都是被人为推动着想出来的,他根本是被海上升明月的人反利用了!为何糊涂到这地步,是保命欲熏心吧,殊不知这反而能让他送命!
“招抚使大人,您怎在此?”“怎这身打扮啊?”“您是故意带我们来这里?您不知这里是松风观?”“我听说酉时控弦庄才不慎泄露了这地点说要加强戒备……”“您怎还想方设法、削尖脑袋要闯进去?”“还亲力亲为?还私下行动?”“该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们真是被他骗了啊!”“我们不知道,跟我们没关系!”眼看完颜纲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瞠目结舌、后幸灾乐祸、再撇清关系的大众,全都又把矛头从陈铸指向了完颜纲。不得不说完颜纲看人很准,这帮人真的是出了任何事都能站自己,不过不是站完颜纲自己,是站他们自己。
“我……我听到消息,说那个被捕的南宋细作乱咬,居然想诬陷我是他们的人……”小人长戚戚。
“哦……”众人恍然大悟,悟出的却不同。
“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可能吗?”仆散安德冷冷问。
“知道,他好像是我帐下的,可是……我们不熟!”完颜纲连连抹汗。
“这么说,你确实很像海上升明月的啊,弃车保帅,舍小保大,哎?好有意思……来头这般大,不会是转魄吧?”徒禅月清忽然觉得有趣极了,完颜纲今晚种种表现,完全就是南宋细作该有的,结合着他把陈铸往死里锤,难免令人心生遐想,“甚至,你正是下一任掩日、落远空?”
“不,不是……怎么会!尤其转魄,不可能是我,转魄等人是正月、从延安府突然冒出来,说起来徒禅将军你更像吧!”完颜纲面如土色,却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徒禅月清露出奸猾的一笑:“呵呵,那只是正月的转魄,你却可能是六月的转魄,是老转魄早就在培养的接班人啊。”
“看看,看看,南宋细作,这么快就为了陈铸向我复仇了!”自己约的人现在咬起自己来,这感觉实在无异于四脚朝天时搬起石头猛砸自己的脸。
“转魄等人是林匪正月启用没错,却不一定是正月才出头,也有可能先前一直蛰伏。换而言之,在军中就算几十年家底清白的老将只要参加过环州之战,人人都有嫌疑。”仆散安德摇头,经过一番思考后,公平公正地说,“延安府出身”对转魄没有参考价值,在场大多数人都机会等同。
“南宋细作?呵呵,环州之战,若非我挫败林匪先锋,你完颜纲坟前草已几丈高!倒是你,完颜纲,你和林匪交战,哪次赢过?”徒禅月清冷笑,居功自傲。
“我……”完颜纲真没想到,自己身上立即被人泼起脏水,其中最可疑的一条就是——“徒禅将军说的不错,尤其是去年秋天在定西榆中,打一个中过剧毒的辜听弦,居然半个时辰都还没打下来,还连累了我们薛大人、叶将军!”开口的已不是最早狩猎的那群人,而是闻讯赶来的薛无情、叶不寐等人旧部。诸如此类的猜忌无数,总之打几场败仗就有几次莫须有,谁身上还没半点破事啊。
“说起来,陈铸将军之所以和小王爷愈演愈烈,最大原因正是他完颜纲当上安抚使当天正巧就被小王爷打了,回来后又在陈铸将军面前声嘶力竭了一番……败那么惨,嚎那么大声,故意的吧!”陡然又有这样一种言论,把小王爷之死往自己身上引,完颜纲百口莫辩,他当初确实也用了点心计、眼红陈铸得势想害他忤逆王爷从而失宠、所以利用了陈铸的火爆脾气……
这当儿,所有人用不同的嘴不同的发音不同的技巧,贡献出同样的唾沫星子要把完颜纲淹死,完颜纲突然发现自己重蹈了陈铸覆辙,而且还没陈铸那样有人帮忙辩护,先是找好的盟友倒戈、然后存疑的大众添油、最后、那些要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仇敌们加醋——
陈铸副将们压轴登场,义愤填膺,其中自然也包括掩日在内:“说了陈将军是被诬陷的!”“这完颜纲是海上升明月的人,和林阡串谋害死了陈将军!”“宋匪搞出那么多罪证环环相扣,正是早知道你完颜纲会等在下游搜集和揭发!”“完颜纲就是奸细!”仆散安德蹙眉,完颜纲和林阡串谋?那可就不是似是而非了,而是合情合理顺风顺水……
“含血喷人!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现时报,完颜纲发不出怒,急得想哭。
“证据?要证据是吗。”掩日见过了完颜永琏,此刻将已经被完颜永琏过目的兴隆山布军图扔在完颜纲脚下,“有目击者对王爷进言,亲眼见你篡改物证,这布军图,原本与现实有很大出入,不少都是你后来加上去的。”
完颜纲私心害死陈铸,在熟知海上升明月暗号的情况下,确实脑热给证据改了几笔,这也是包括青鸾在内都心知肚明的,原本完颜纲是个判官谁会去揭发他,然而一场六月飞雪,竟鼓舞着众人齐心协力,把判官直接打成囚犯。一旦身份转换,他明目张胆作过的奸犯过的科还能掩盖?
“目击者?是那个‘青鸾’吧?一定是他!他明知有竹节却没告知我,很明显居心叵测,只怕一心盯着控弦庄主的位置,所以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胡说八道来害我!”完颜纲一旦慌起来自辩能力也不如陈铸,没注意为渊驱鱼把仆散安德也得罪了。
“你不过是代庄主而已,他对你能有何居心。”仆散安德冷笑一声,“完颜纲,就因为你,控弦庄这阵子大失水准乌烟瘴气,看来,是真要重新审视,这些指向陈将军的所谓证据的严谨性了。”
“完颜纲尽心尽力剿匪杀敌,若有叛国,天人共戮!”完颜纲见仆散安德都不信他,情急大哭,势单力孤,唯能立誓。
“你叫不叫完颜纲,还有待定夺……”薛焕在侧正色提醒,这一幕他见燕落秋做过,不得不说,容貌美丑真的决定了可信度……
“薛焕之,是要我揭发你和林阡的丑事?!”完颜纲没想到薛大人也会这样推他一把,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薛焕面色一凝,行端坐直:“揭发来听听。”
“原来真的用控弦庄做了不少勾当啊。”万演不愿薛焕被抹黑,急忙上前嘲讽完颜纲,完颜纲果然公器私用了不止一方面,只怕找过不少官将的黑历史,难怪现在人神共愤了。
“今晨,将军他自尽前总共就见过三个人。与将军素来交好的二王妃、给将军送饭的天骄大人,还有一个就是他完颜纲……”“将军身上的很多伤,都是他打的。”“显然是完颜纲,给将军灌了毒,还布置出一副自杀的假象!”陈铸副将有悲痛欲绝者,有睚眦尽裂者,却是一样咄咄逼人。
“冤枉啊!”这倒真是他们冤枉了完颜纲,三个人,前两个都给陈铸下毒就他是清白的,然而,从来都是去凌辱陈铸的完颜纲,最后一次怀着好意两手空空,谁相信。
一阵冷风戳过脊梁骨,完颜纲一个激灵猛跳起来:“你们,你们!啊我懂了,你们都是林阡派来的,是林阡在害我,转魄、下一任掩日、下一任落远空、等等等等,全就在你们中间!”狗急跳墙的时候,果断就是谁咬我,咬回去。
“哦确实都在,林阡的八大王牌都在这里,这里所有人都是海上升明月。”徒禅月清阴阳怪气。
“这种狗,留着不宰,等生崽吗。”完颜丰枭哈哈大笑。
金军众将在松风观撕咬,事情于是也越闹越大,起因正是完颜纲以狩猎为名,将环庆周边暂时休整或战事稍缓的所有官将一传十十传百地吸引了来。
却不知,这一晚最利的箭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引弓……
还能有谁?恭喜完颜纲,总算答对了,“是林阡在害我”,对,害的就是你。
昨晚公审,林阡想救陈铸、完颜纲想害,最终完颜纲胜出。既然他破坏林阡的事,那今夜这局就用完颜纲来解,复仇和出气。
“既因我起,便因我终吧!”林阡,他此刻已然到了庆阳府,不过不是亲自来松风观,而是给了完颜纲的心轻轻一敲,完颜纲的身子自然而然地就代他跑。
赌的就是山路难走林中光线太暗,孤军深入的白玉盘行动虽早,速度却比有掩护的完颜纲慢!当然,完颜纲的掩护绝对只是完颜纲自己认为的掩护,掩耳盗铃而已。
“我……我听到消息,说那个被捕的南宋细作乱咬,居然想诬陷我是他们的人……”那所谓的消息,林阡现编,天花乱坠,极尽所能地修饰点缀,把完颜纲说的孤立无援谁都不能信,务必亲力亲为。偏就这么巧,余则刚还刚好是完颜纲手下,完颜纲手底下少了个人自己会不知道?
白玉盘的下线们所谓第二波行动林阡早就停止了,后面上演的只是这出林阡一手策划好的完颜纲当主角的剧情。完颜纲一人,戏就足够多。
“完颜纲太心急,连楚将军都不惜得罪;虽成功逼死陈将军,王爷也只会厌恶他。”为什么完颜纲一个人就可解局?因为这一晚,无论是宋军的人,还是金军的人,无论是大人,或是小人,都“宁可”完颜纲死啊。
“而完颜纲也一样,公审时都不知竹节存在,这说明他和仆散安德并不合作。”就包括判官仆散安德,因为庄主和代庄主的过节,也不可能真的公平公正……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害人害己的完颜纲,不仅自身众叛亲离,还在胡乱自辩的同时,害得金军愈发疑云密布,人人自危。
不过,林阡却也忽略了,金军里多得是公私分明的人,岳离、凌大杰等等,他们既是完颜纲抱不起的,也是即使完颜纲邀约也必定不会去的,大敌当前,名义上暂时休整的他们,自觉地担负着庆阳府风平浪静的职责。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守得太好了,才使得这帮人有时间在这里人浮于事?
还有两位,同样公私分明,很快便闻讯赶到,不给这里火上浇油,而只是前来扑灭乱势——
“怎么,舆论需要谁是,谁就该是吗?”轩辕九烨冷静地问,“真证明他是,再处决不迟。否则,他就是下一个陈铸、尚未确凿就被定罪。众位自己,就是下下个。”
“知不知道,林匪现在就在庆阳府外,不到十里,厉兵秣马备战,汝等却在这里内耗?!”楚风流理智斥责。
楚风流岂能不懂:今夜,林阡太被动,怕他的全体细作军心不稳、提心吊胆,于是他主动地,害整个环庆的所有金军军心不稳、提心吊胆!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轩辕九烨又怎会看不透:从余则刚到白玉盘的循环不绝,不正是从陈铸到完颜纲的循环不绝!
一众金军,起码有一半都瞬间就被这冷静和理智的两个人震醒,片刻后,惊恐地、安静地,望着楚风流满脸心痛、于人群中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难怪静宁会战输得体无完肤,恐怕完颜承裕和完颜璘他们也充斥着这样的政治斗争?生生把军务贻误!”
“王妃,我等……下次不敢再犯!”叶不寐的麾下最先清醒;薛焕摇头,既是回答也是纠正:“没有下次。”
“宋廷举国北伐,长江中下游眼看要转攻为守,这千钧一发时刻,川陕是敌我角逐的关键,然而林匪却屡战屡胜有逆势而为之可能……”楚风流含泪,雷霆之怒,“既对保家卫国没有用,那这家国要你们何用!”
鸦雀无声,既是因为楚风流字字句句击中心头,亦是乍见人群退散,有人由远及近,定睛竟是王爷。
“王爷!?”众人始料不及,真没想过王爷会亲自到这荒山野岭,陡然间自惭形秽,这样的他们,不配见王爷……
“王爷,我真的……是被陷害的……”完颜纲当即跪下,磕得满头是血。
“王爷,元奴是被林阡陷害。”楚风流当即开口保他。
一刹,完颜纲满心都在为楚风流感动,虽然他知道楚风流是为了公事才违心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好歹有人站了啊……
“陈铸之死,是林阡钻了政务的空子,想教我军像昨夜和今夜这样,从内猜忌、分崩离析。我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痛定思痛,控弦庄从今以后,不到绝对肯定,坚决不予擒拿。众将也全该洁身自好,注意泾渭分明,切忌惹祸上身。”完颜永琏亲自将完颜纲扶起,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那眼神,有一种我对你们绝对不疑的暖、却也有一种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失望的冷,是最大信任,也是最后通牒。
“王爷说得对!林匪和海上升明月,太过分了,还想害死我们几多为国为民的好官?”“是的,这些天来,只见到完颜大人安抚羌兵奔走劳碌,日夜辛苦操劳,岂能一笔勾销?”人群里终于零落几个声音响起,完颜纲泪水涟涟:世间自有真情在!
完颜永琏出乎意料地,在手上割了一道,对跟他前来的奴仆喝道:“拿酒来!”轩辕九烨一惊,急忙上前:“王爷?!”
“二十岁那年,我在攻打南宋清流关时遭到偷袭、受了很重的伤,那敌人的匕首直到战后还留在我身上,我却是率领着身后兵马一举夺下那里大获全胜。”完颜永琏微笑回忆,楚风流顿悟、解释:“只要内在坚强,即便外敌已插在心腹,亦能裹挟着那些宵小战无不胜。”
“在场所有官将,都是我大金的栋梁之才,亦是剿除林匪、击退南宋的希望。不仅要就事论事、既往不咎,更加要冰释前嫌、一鼓作气。”完颜永琏点头。“一鼓作气,驱逐林匪,还我大金山河清宁,轩辕九烨在此跟随王爷,歃血为誓。”轩辕九烨看出了王爷的意思,紧接着立即也拔剑划了自己手一道,滴血在那酒水里,楚风流当即会意做了第三个。
薛焕、司马隆、完颜瞻、蒲察秉铉、仆散安德等人,接二连三醒悟,心服口服跟从,纵连那完颜纲也心惊胆战上来歃血。徒禅月清和完颜丰枭这一对冤家,本来听得慷慨做得激昂,一看旁边站着对方,尴尬地彼此望了一眼。
众将士放过血饮过酒,早将这内耗的气全屯给了外敌,外敌,林阡:“誓将宋匪斩尽!”“要教那林阡败死,教一众南宋贼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王爷的出现,短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使这松风观本已不稳的军心突然就有了向心的轴。
“什么……”便在那群情热烈的时候,仆散安德收到一条情报,一惊色变。
完颜永琏将完颜纲带回府邸时,岳离的亲信上前来耳语了几句,同样也令他一惊,微微一愣,对身旁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从容道:“林阡,他用陈铸攻心,竟然胜我一局。”
“怎么?”楚风流不明所以。
完颜永琏泰然处之:“适才他果然乔装来过,被中天发现,可能挨了一掌。”
“可能?”轩辕九烨纳闷,这个不确定的词,不该出现在岳离身上。
“隔得远。”完颜永琏看向完颜纲,“他真是幕后黑手,元奴,你受累了。”
“不累!王爷信我就好!”完颜纲感激的真挚的振奋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完颜永琏心里一恸,这一幕,若换个人该多好,就换昨夜啊。
忍痛对完颜纲讲:“元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给你机会戴罪立功,证明给所有人看你是我女真的荣耀,做得好了,圣上也会青眼相看。”
“敬请王爷示下!”完颜纲感恩戴德,大喜过望。
“这些日子,控弦庄是由你领导着向静宁秦州等地投放细作,据说,你已经找到了可能打动吴曦的人。今夜林阡对我军做的事,你该原原本本还给他。”完颜永琏提点说。
“末将十日之内,必从静宁那帮吴军着手,找出南宋兵马的漏洞!不,五日!”完颜纲悲愤立下军令状。
化悲愤为机会,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对视一眼,暗叹,除了林阡,怕也只有王爷能了。
“虽然及时安定了我军,然而,今夜却也便宜了林阡,不知去几人那里阅过了兵甲装备。”完颜永琏笑叹,短期内,环庆金军都会处于劣势,只能从静宁秦州等地出奇制胜了。
今夜林阡亲自到庆阳府,目的之一,正是调动完颜纲。
调动完颜纲救他的兵——他摸透了完颜纲的心态会找人抱团,便用完颜纲诱导所有金军公然闯入包围圈,尽可能地借着这群人的兵荒马乱向白玉盘示警或给白玉盘掩护,然而,时间上却未必来得及阻止,若然如此,这一大群人便只是起到无效干扰的作用,使事情闹大,法不责众。
调动完颜纲为他作战——完颜纲除了尽力保护住海上升明月之外,更大的作用在于,可以和金军互撕,动摇环庆军心之用。把控弦庄的抓贼任务上升到对全体金军将领的猜疑,要他们因私废公,因小失大。完颜纲利用那帮各怀鬼胎的金军将领有意无意地扑进来,他一个人撞上控弦庄的网,却害得金军诸将撞上林阡的刀锋,果不其然,到场的所有人都忽略了大敌当前、只记得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或给陈铸报仇。
调动完颜纲掩护他林阡——大敌当前?不,大敌林阡已经混进了城里,以为完颜纲帮他对全体金军调虎离山,于是乎肆无忌惮地实地侦查了起来。那个从前他该心存顾忌的完颜永琏,恰好也正为陈铸伤悲着……岳离只看到他一个背影,便惊出一身冷汗,除了岳离军,他林阡还去了哪里!?
目的之二,却是调动仆散安德。
松风观需要一个判官,控弦庄需要一个漏洞,都是仆散安德。
“被捕下线不在松风观,在何处?”情报既然已知是假,那就好推测得多了。
仆散安德对囚犯所在处谨慎、机密、不允许泄露,那么那地方必然是他为数不多的最亲信看守,尤其是今晚青鸾会调查掩日、鸑鷟会伏击转魄,大批可信的人手都不在那真实地点,仆散安德便只能亲力亲为或是用他寥寥几个在环庆的第二级下线。
“仆散安德对白玉盘张网设伏时,既要装模作样随时来‘审讯’,又得确保余则刚的遗体没被任何人探查到,那么假地点和真地点必然靠得很近。”
林阡正是利用这兴隆山的狩猎好戏,逼得仆散安德匆匆忙忙赶到,赶到的过程中,仆散安德就暴露了行踪,被青城大师兄带着转魄的那几个下线反向追寻顺藤摸瓜。
虎既离了山,更东面的真实地点苍云洞,大师兄不仅斩杀了当时看守尸体的控弦庄人,也成功盗走了余则刚的尸体和物品,什么痕迹和后患都没给控弦庄留下。
经此一战,林阡根本也敲打了仆散安德:你没那么厉害,控弦庄若再有一次被动的“不得不”,赢的也是我海上升明月。
不错,控弦庄最厉害的是青鸾,鸑鷟次之,连谢清发都能轻易掌握仆散安德的行踪,说明他这个细作头领,当得真没有楚风雪合格。
“什么……”老实说,仆散安德在知道所有麾下都没掉链子反而问题出在自己这儿时,真有那么一霎被林阡攻杀到体无完肤……
失的又岂止那个还能被他继续压榨价值的南宋细作啊,失的还有倒在山涧他看好的杀手锏之一“鸿鹄”。
“盟王这计谋,一举多得,实在高妙,我相信,如果情报是真、小师弟就在松风观,还活着等待救,主公也一定能救活他。”会合于城外约定地点,大师兄望着林阡,热泪盈眶。
“大师兄其实也很适合当细作,为何不当?”林阡问,他发现,这大师兄不止记忆力卓绝,便连行动力、组织能力都是超一流,不当细作真可惜,“难道说,程掌门他,判断大师兄不合适?”
“因为……我,我,我从小……”哦,可能是因为这大师兄关键时刻就会紧张结巴脸上泛红吧。
回到盟军据点时,王冢虎竟还未走,一直守在帐外,好像回忆起他想问什么,欲等林阡回来问。
不过林阡才到寨口处,便被一直没睡的寒泽叶迎上前去问长问短,王冢虎远远看到林阡带回余则刚的尸首和全部物品,听他说要将之厚葬、说海上升明月后患永绝,又听青城大师兄说,没丢一具遗体、半件物品给敌人……王冢虎虽然记起来想问什么可是突然却不想问了:“今次总算见到,什么叫做把伤亡降到最低……”王冢虎心里说时,带着几个亲信默然离开,大哥,你说为人处事,林阡与你最像,我以前半信半疑,现在信了……
三日后。
随着金宋主力陆续往静宁这重心偏移,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全部跟随来。
趁这座边界小镇集市上难得繁华,楚风雪和林阡终于隔着琳琅满目的小摊相见。
“那晚在松风观,我险些暴露,所幸被完颜丰枭和徒禅月清救了,不久他们又一起被完颜纲所救,那晚,转魄一脉无人暴露。”楚风雪告诉林阡她的视角,“据称,那个余则刚也没有变节,主公说的没错,我不该臆断,所以掩日一脉也有惊无险……但是,那晚在完颜纲耳边添油加醋的人,主公最好将他带回南宋,他是唯一的破绽,千万别被找出来。”
“找不出来,完颜纲耳边,添油加醋的是我。”亲自,正是为了不留痕。他去得急,阻止令发不到白玉盘耳边,于是就只能向完颜纲发了。
“原来如此。”楚风雪恍然,心也安了,问,“不过,转魄等人,是否正巧就在完颜纲叫去的那群官将当中?不知日后会否留下嫌疑?”
“那晚完颜纲把大半的环庆官将都叫去护驾了,不去的才有嫌疑。”林阡答。
“这倒是。”楚风雪不再有虑。
“白玉盘,当时我虽尽可能去阻止,却是放手一搏、不知来不来得及。毕竟虽然天黑林暗,虽然戒备一流,但那白玉盘偏是个行动神速之人,会否完颜纲的狩猎终究没赶得上?听转魄说我迟了一步、好在当时控弦庄中有鸟鸣,我就猜到是你,你及时保住了白玉盘,让我少牺牲一个麾下。”林阡由衷欣赏楚风雪,她作为近水楼台的双重细作,直接切断了仆散安德的网,若非白玉盘命不该绝刚好靠近的是她,只怕早已暴露。
但,林阡又是后怕的:“然而,你不该动,你比我还重要,如果救白玉盘却冒着失去你的危险,那真是得不偿失……”
“但是转魄一脉不能断,主公。”楚风雪拿起一张面具,透过那双眼看他,偷偷地露出个微笑,“海上升明月存在的意义,不是应付肃清,而是要给主公作战,转魄一脉如何可以重蹈掩日覆辙。”
楚风雪显然和他想的一样,不能教海上升明月军心动荡,虽然白玉盘落网也不会变节、该相信上线该相信战友,但多事之秋,显然要力求完美。
“你说得对。每次战役,战士们的自身心志、彼此间的团队联络,同样重要,缺一不可。所幸,这场危机已然过去,虽完颜永琏凝聚了军心,但金军伤口还需愈合,海上升明月短期内都算安全。我对金军说陈铸葬在了青枫浦,是对你本人的暂时保护,大部分人眼中,你才新官上任,所以近日可以不再蛰伏。”林阡说。
“迫不及待,为主公战。”楚风雪装作淡淡地回应,迟迟没有把面具放下来。
“攻打静宁的金军主帅之一完颜璘,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陈铸副将。掩日一脉虽然闲置,掩日本人却还可以借职务之便收集情报,若是战事需要,可启用之,与你芦管传信。但大多时候,还是靠转魄。”林阡见她喜欢那面具,便在那群面具中间留了点碎银子,走到另一个摊子,远远说:“买一张吧。”
“主公,我买得起……”楚风雪一愣,还是收下了,不刻,走到这摊子上,望见林阡看着一把匕首失神、眉间似有一丝忧郁,楚风雪察言观色,问:“主公,陈铸的死,您怪我吗。”
“你做得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他怅然,一切源头是陈铸,而他和陈铸的私交,天骄都曾晴天霹雳,旁人如何能够理解。
“嗯。”她放下心来,“还有,主公,仆散安德身边的最强细作青鸾,应该已经打入我军,他天赋异禀,主公多加小心。”
青鸾,抓住余则刚已经足够厉害,更甚至差点抓住楚风雪。那晚由于他给仆散安德提供的计策本身就包含抓双重细作,差点将楚风雪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青鸾有备,楚风雪那鸟鸣真是急中生智的妙招,偏偏被他打成了不打自招的损招——
“你很少夸人。”林阡知道,在此之前,南宋少有第三级以上轻易暴露的,“我会注意。”
沉默经过了一片人群,她留意到,一路上他买了不少跟吃有关的东西:“主公最容易中的招,应该是被下毒吧。”
“这……”林阡叹道,“你的洞察力真是一流,还真是个天生的细作,即便干起了双重细作的行当,那么多暗号要记住还不打架……不过,风雪,你这落远空的身份,还是尽早卸下吧……完颜永琏比我想象中厉害,金军的‘焦头烂额’很快就会过去,可能最近这场静宁之战过去,他就会再度加紧加急肃清。我的想法是,白玉盘、掩日和你,都转职或回南宋。然而你既在控弦庄中,被那些人精心甄别过,实在很难转职了。不如过个把月,就回来我身边。”
“嗯?”楚风雪始料不及,有些忧伤,“回来以后,做什么呢。”
“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也可,当个护卫也好。”他知道她智勇双全,“你毕竟是个女子,迟早要恢复成女儿身。”
“行。”她觉得主公自有道理。
“切记大局为重,发生任何冲突,首选保全自己。”他再三叮嘱,眼看一炷香到了、是该分手的时候,他自己却捂着胸口好像没能保全。
她心一颤,险些突破距离,忽然自觉,停住要关心的手:“主公,怎么?”
“没事……我不当细作多年,生疏了。”他想起自己竟被岳离发现行踪、那夜就自己掉了链子,脸上总是有点挂不住。
“主公。”她没跟他正面接触,却从身上取下个东西,放在了他和她之间,他一愣:“这是?”
“这护身符,是出生后不久,大姐就给我贴身戴着的,只有她一人见过,所以从未暴露过我。”楚风雪关心地说,“主公,接下来静宁应该会战乱不休,你若有闪失,众将如何是好?”
“却之不恭。”林阡接受了这好意。
静宁,接下来确实会战乱不休。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仆散安德喃喃念着。
那真是战场的真实写照,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不知何处的很多人都会吹的芦管,被海上升明月发现,以节奏变换作为情报加密的交流方式,控弦庄也很快自觉效仿……
“不知谁带出来的风气,晚上喜欢吹芦管,白天竟也有!”“大家都思乡。”
明知道芦管有问题,但又怎么样,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闲时,谁都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吹,吹起来又碰巧会带动起别人的哀愁,战时,本就犬牙交错、本就喧哗嘈杂,更难注意到谁不在自己身旁、异声到底响在哪个人的甲胄。吹芦管的实在不少,海上升明月每一级的暗号又都不同,迟迟不知道哪一个是南宋细作。
而关于芦管的暗号,海上升明月也几乎没人透露过,那帮南宋细作,竟大半都活成了死士,偶有变节者,都会被其余死士及时击杀,暗号紧接着会更换。
“禁了芦管,不就行了?”有人提议。
“禁了,士兵们如何宣泄?”仆散安德否定,“而且,控弦庄也靠芦管啊。”
何况,他需要他们吹,这样才能更好地捉住落远空……王爷和林阡只怕都不知道,比起金军的兴亡,比起控弦庄的盛衰,他更想捉住落远空,置其于死地。
陈铸落网后,因为落远空下狱,动荡不安时新上任一个掩日,由于要尽力营救落远空没来得及换暗号、不慎出错,其实是说得通的。
然而仆散安德倾向于这些都浮于表面、倾向于陈铸不是:陈铸只是形势逼迫出来的替罪羔羊,根本不存在新的掩日或落远空。
松风观那晚行动失败后,他更加加深了这一印象:
陈铸是被冤死的。落远空,还是当年那一个,当年在渭河之战害死风雪的那个!
“鸑鷟,此夜行动,你露出应急不足的缺点,你可知道吗?”那晚松风观行动告败,他立即就对鸑鷟训话。
“属下知罪……不该在人多势众之时,就认为我们的行动失败,若精明些继续张网,不至于打草惊蛇!”鸑鷟恭谦认罪。
“你们几个,将来都是要打入南宋、潜伏到林阡身边的,虽然现在在我大金腹地,也该尽可能地来去无踪,不露痕迹,藏于九地之下。然而你,此夜在几百人面前抛头露面,将来,能像青鸾那样,确保身份和去向的保密吗?”仆散安德厉声问。
“属下自当尽力弥补。”鸑鷟含泪。
“这情绪的起伏,也不能有。”仆散安德说,“我干掉落远空就会退位,到那时,控弦庄主终究还是你们的。”
此刻他回忆着当晚的训话,叹了一声。他说的,是心里话,这控弦庄主之位,他现在可能还在意,但只要落远空死了,他应该也就放下了吧。
虽然知道落远空只是个代号、会前仆后继、春风吹又生,但是剿杀目前这一个,既给林阡以及南宋情报网重创和临时的断层,又能为楚风雪报仇,何乐而不为。尤其后者,是他仆散安德迄今为止最强的动力。
“唉,阿雪……青鸾这计划这样周全,竟也失败了,否则那晚我可能就为你报了仇。”不是没悔恨过,松风观行动的计划,那样完美,竟还受挫。
这计划里,他装成醉汉不慎泄露地点是选在了闹市,拉着旁人一起消失在松风观附近最后的人烟,也是确保被人目击、提供有心者追查机会的。
但是,再往松风观的方向去就没什么人迹了,打探者不得不尽量摸黑,但越往内山路就越险林子就越暗,到了一定地步必须点火照明,如此,必暴露行迹……
怅然给楚风雪上了炷香:
这般好的计谋,居然也功亏一篑,甚至被林阡施计反打,实在令他仆散安德觉得懊丧。
“莫叹气,安德。”特殊时期,因为王爷决意慎重肃清,故而要楚风流、轩辕九烨与仆散安德互通情报,帘帐掀起,楚风流劝慰他时,面上带笑,自信满溢。
“松风观行动虽失败,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轩辕九烨和他俩目标统一,要向落远空复仇。
“掩日和转魄,说难办,其实又都有眉目。”楚风流说,“只要一个落网,落远空就不远。”
“什么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