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喧嚷,追兵即将赶上,那匹名叫“无法无天”的战马及时出现主人身旁,准备立即就驮载着林阡和凤箫吟绝尘而去,谁料,才刚上马的电光火石,吟儿红衣一角被人攥紧,险些从林阡背后滑落下去,所幸林阡眼疾手快,及时抽身将她抱回、同时本能出长刀阻击,却听吟儿大喊一声“别打!”林阡听她的话立刻敛了攻势,缓得一缓林凤二人却是断断走不了了。
“下来。”那人停坐在另一匹马上,半个身子却探在外面,一手冷漠持刀,一手仍紧握着吟儿的手不放,那语气,那眉眼,那动作,竟然和林阡一模一样!
林陌,向来就是压抑的林阡啊。
风中三人,皆是红衣飘然,不同之处在于,林阡被一众金人打得满身是血、吟儿衣裙被自己撕得破残、只有林陌干干净净完好无缺。
她知道,这就是他们三个人的宿命,血腥、残损和完好:“川宇,随我一起,寻个生路!”反手将陌握住,用拉他回宋的力气。
林陌表面忧郁、冷淡,实际呢,他的不放弃和不认输,没有一样和林阡不同!所以冒着被林阡刀杀的危险,奋不顾身再靠近,死死缠住吟儿的手,用拉她回金的力气:“跟着他没有生路!念昔,我只要你活着,在我身边!”念昔你知道吗,我们才是彼此的救赎!
当吟儿说林陌不能走错路,万料不到,林陌也正是为了她的命途,誓不罢手!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白,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出自林陌之口,可是这句话到底迟了将近十年,现在强调“在我身边”就是拒绝回宋!甚至要把她也留在金国,可是那怎么可能?!吟儿蓦然神色变冷,不再对他用力,拼力缩回手来:“我会活着,但要在他身边!”
“在他身边你活不了,宋人不会念着你的好,身世将永远是你的污点!”林陌冷笑。
“我会洗!”吟儿厉声说,看后面崇力等人越追越近,惊慌赶紧要松开林陌,所以面容里写满愤怒,“再问你最后一次,回不回宋!”
“你今夜若执意同他走,便使你、使我,在宋、在金,都更加难以容身,两面不是人,到老、到死!”林陌一边回答她,一边也是对她下最后通牒。
冷风激荡,火光近陌吟瞬间照面,看清楚了彼此眼中的决绝,话音落相互放开这手。
“不管别人怎么说,总之我都不后悔!”吟儿倔强说时,怒将林陌的玉玦掷回,准备与林阡一起撤离。
林陌怒不可遏,不忍接受这玉玦的再度退回,情之所至,挥斥着永劫斩策马追前。
他不知他为何当时要挥刀、是不是真的想杀谁,杀谁,杀那个到现在话都没有说一句的林阡……不过,他的刀风已然对着那人的脖颈去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那种风力割着自己脖颈的紧张感。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总是很奇妙,每次林阡身受重伤,即使他在万里之外都能感应得到,比如说现在这一刀,居然有如自尽那么奇妙……
林阡那时听到了刀风却没躲。
他虽然到现在话都没有说一句,却是一直在听着的,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大抵也能想到,林陌、玉紫烟沦落到今天这般,都是他林阡所害。
掀天匿地阵结束后,他一直在给林陌找借口,发现扶风是林陌娶的公主后更加确定了陌降金有苦衷。但那段时间在秦州,林陌和玉紫烟始终不肯见他,应该是怕他为了找吟儿用他们做眼线才不见吧,他理亏,只能等。
闻知吟儿婚期变死期之后,他一时脑热什么都不再管了,轻重缓急,吟儿样样都第一,直到抢婚计划完成才发现,要抢的对象是亲弟弟,婚礼上主婚的是亲生母亲——
呵,别找理由,早点发现你林阡也一样抢。
于是对不起陌,注定,又一次。
所以这一刀来袭,他躲也不曾躲,受便受吧,我欠你的。
一线,阡陌谁也不曾想到,他们中间那个矮一头的女人,刀锋在上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劲战力,从她手中挥出惜音剑满手血光,硬生生打偏了陌的永劫斩恶狠狠擦过陌的手。
曾经,也有那么一次,她和今夜一样怒气冲冲,在黑暗的监牢里为了救阡刺伤了林陌,虽然后来事实证明那个被黄鹤去关在牢里的是洪瀚抒而不是林阡,她却是冲动暴躁地举手对着他喉咙要害就是一剑。
林念昔,你为何不在那时就杀了我?!
非要在这十年,不停不断、翻来覆去地将我算计、玩弄、迫害、践踏!!
“不,不会的,他们是他们,阡儿是阡儿……”你若在那时就杀了我,就不会有那个被我命格连累的母亲,明知道害她毁容的大火是林阡主导,却宁可怨南宋江湖都不敢恨林阡分毫,在只能和我寄人篱下相依为命的今时今日,还是不忘冒险催促林阡别打了逃命要紧。
“川宇,为了天下苍生,请受徐辕一拜。”那个忠心事主、才干卓异的武林天骄,原本他和我并肩三足鼎立,领着南宋的九分天下、短刀谷群雄抗金,是我让了,我为什么要让?就因为我说我热爱着南宋江湖、不希望它有半点乱象?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好一个抗金盟主云蓝,承诺说出来轻描淡写,空话收回去正义凛然!
“所以就这样残忍,将你的所有想法,强加在她/他一个人的身上?!”林楚江、玉紫烟,难道和云蓝不是一样的人?强迫着他把他的手从书画按到刀剑,偏执地要他放弃自我去替代林阡整整十五年,替代完了再被林阡一脚踹开、赶尽杀绝。
“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可是从那时开始,你们还是一直在进,不容我有片刻喘息,当初他的饮恨刀和今日你惜音剑上全是我的血,林阡,林念昔,是你们自己促使着主导着后患的发生!
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叫念昔的女子,他的年幼支撑,他的年少轻狂,他的信仰所系,渐渐从镜面与他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适才凌大杰说“求苍天开眼”,此刻他想回答凌大杰,苍天什么时候开过眼!
“林念昔,我今日还能做徐庶,他朝,谁知不是黄忠?!”你怎知我是黄权还是姜维?你怎知我是关羽还是夏侯霸?你怎知我是难有立场还是立场颠覆?
烽烟乱世,你怎知我的命途,不是以兴州婚宴被叛、以环庆婚宴叛出?!
阡吟化险为夷,渐行渐远,感觉争如一场空。
“……黄忠?”她望着锋刃里流着的血,依稀来自林陌的手,她隐约觉得,这一剑好像错了。
她也忽然忆起,有那么一天晚上,她的血曾流进林陌的手,父亲和凌大人都觉得自己没救了,可是林陌却不认命,千方百计给她找军医,
不向宿命低头,不就是林阡吗。当时他脸上的神态一定都是林阡的,那天,吟儿虽然昏沉,但没有认错人。
可是怎料到,当她的决绝撞上了他的决绝,竟将他身体里和阡一样的血脉撞得喷发。
阡陌之伤因何起?只叹爱恨无绝期。
谨以王雱《眼儿媚》祭陌吟: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王雱体弱多病,父亲做主将妻子嫁给他人,因怀念妻子而作此词。
“少爷。”崇力担心地驰到林陌身边,“那个该死的女人?!”
扶风不顾危险也策马追前,一看林陌受伤流血,大惊失色即刻要给他裹伤:“可有事吗?”
“她和林阡走了。”他不肯止血,转身走,回到建康初见之前的冰冷。
“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他们自己快意了,少爷却在宾客面前丢尽了脸!”崇力怒骂。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遥望秦川,心肝断绝。”他答非所问,精神恍惚,喃喃念着。
“少爷……”崇力来不及为他担忧,环顾四周,“老夫人呢?”
玉紫烟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原因并不只有一个,当然了,老夫人最想见到的肯定是林阡,可是老夫人还想率众围攻别人、报仇!
生了林阡林陌的玉紫烟,怎么可能是个认命的女人。
此刻不远处火光聚集、兵戈声起,很明显是她带着一群驸马府侍卫,正连同黄鹤去,拦截住了一支已经没有余力的盟军高手。
她和林陌相反,除了林阡之外,谁都恨,尤其恨华一方、柳五津、徐辕那些人!
林阡不在场,无法阻拦她的仇欲熏心,而她拦住的,偏偏是天骄徐辕,华一方、柳五津背后的人。
那一刻,黄鹤去又看见了自己的仕途,玉紫烟则看到了兴州的大火!
徐辕在殿后时拼尽全力一口气射出百余支箭,即使现在还能勉强调匀气息,也显然打不过玉紫烟和黄鹤去合力,他二人偏偏还是师兄妹,同心合力刀剑产生奇效,徐辕虎落平阳难免哭笑不得:“两个盟军旧人,追杀这般拼命?”
“何以总拿出身说事,谁还记得天骄之父是罪臣?”黄鹤去反驳之时不忘把徐辕捧了一把,与此同时绝漠刀却几乎砍在徐辕身上。
徐辕急忙闪避,堪堪在地上滚了一转,危难当头,所幸云蓝赶到,一剑上关花挑开黄鹤去:“我记得当年你怀才不遇,觉得南宋容不下你这‘志当存高远’,于是‘弃暗投明’投降了金国,以为当个大将军便算飞黄腾达,却不想想开的是哪个疆辟的是谁的土?”
“原来你所谓的天下大同,不过是想对王爷不战屈兵。”黄鹤去冷笑,一刀回斩。
“两方都是以杀止杀,要想不再流血,总有一方要退一步。”云蓝认真地说,才想迎战,便被玉紫烟“古木苍藤”分走。
徐辕一边以冯虚刀,“神魔从来一线之间,肖老前辈隐居天山许久突然出关,师父与我都很不放心,所以跟过来。”
他们不可能得知肖逝和思雪的父女关系,但是隐隐觉得肖逝好像就在方圆几里,和今夜这些蹊跷必然有关系或者即将有关。
“然而,思雪她,怎么可能偷袭师父?!”吟儿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思雪和云蓝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去盛世,玉皇山。”林阡决定,于公于私,云蓝必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