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还要问了,现在观众的口味变了,我们要是拍一个爷孙两相依为命的电影,即便哭的稀里哗啦,观众也不会来看。因为你就两个人啊,我几十块钱一张电影票,就看一个老头带一个小孩,我牙疼啊?”
“哈哈。”下面阵阵笑声,有人若有所思。
“所以,很多电影人就说,观众的口味太重,就要看扯淡的大片。哪怕两个人的,你也得年龄相近,在一间屋子里整事。譬如你请一个朋友,男的女的我们不限,你告诉朋友我们去看主旋律,朋友会不会觉得你有病?因为主旋律就意味着不好看。”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我们的观众不能,也不应该讨厌主旋律啊。这个社会需要主旋律,我们的下一代需要主旋律。我们需要雷锋,需要焦裕禄,需要江姐,我们需要用榜样的力量来教育和鼓舞,让我们不至于在社会的染缸中,将自己污染了。我在《高端访问》中也说了,主旋律应该更多一点。”
“这些年也的确拍了很多的主旋律,但是为什么拍呢?很多导演拍主旋律的时候想法特简单,我拍了我就能拿什么奖,就可以拿到国家补贴的一百万,然后卖给电影频道又得了一百万,这就不亏本了。我拍别的亏本,我拍主旋律随便弄弄就来钱了,对不对啊?所以我们现在就面临着,好莱坞的大片入侵,而我们自己的电影又不争气。掩盖在票房增长下的,是国产电影的没落啊。”
邵帅军抬眼望了望莘莘学子们认真听讲的样子。以及各路电影人高深莫测的表情,舔了舔嘴唇,继续说:“细想一下,我刚才代表导演们的问题,是不是有道理?观众喜欢看大片,我们自然就要学习大片。随便弄弄主旋律就能拿钱,我干嘛还要细心雕琢?然后剩下的就是在讲人生讲艺术讲一些莫名其妙。”
“导演们有道理,分析的也很到位。但这是不是就是一种糊弄观众啊?因为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将中国电影带上一条正确的轨道。我们走来走去,每年除了那几部电影赚钱,其它的还是在亏本,今天坑了一个投资人,明天又坑了一个投资人。坑完投资人又去坑电影院,坑到最后,很多国产电影就算是好电影,电影院也不给你上映了,全改成好莱坞电影去!”
“我们的电影市场改革了,我们的五代导演探索了商业道路。我们好像找到了一条拯救中国电影的出路,我们要向大片看齐,我们似乎已经冲出了国内市场,开始走向世界,频频得奖。但是回过头。再看一看来路,除了《卧虎藏龙》、《英雄》、《源代码》、《画皮》。我们还有哪一部电影在海外赚钱了,赚大钱了?我们走啊走啊走,以为自己走出了一条中国电影的道路,忽然发现,其实我们一直就在家门口转悠呢,出不去。”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成,我们所谓的中国电影成功了,不是一位两位导演成功了,一部两部电影成功了,我们没有走出我们的路。因为我们没有让自己从内心深处变成富人,我们就是穿的再光鲜,我们也是个穷人的命!我们有五千年的文化底蕴,我们拍电影还要按照外国人那套口味,然后才能稍稍的迈出一点步子。我们很多电影人对好莱坞嗤之以鼻,但是我们看到了,好莱坞电影征服了世界。”
“我们的电影,也得按照好莱坞的那一套方式,才能跟上去沾点光喝点汤。我们很多导演,我也是一位,我们为什么都跑去好莱坞拍电影,电影在哪拍不都是电影吗,为什么只有在好莱坞才能成功,才能取得全世界范围的诉求,才能证明自己?因为美国两百年的历史很灿烂吗?跟我们五千年历史相比,美国有历史吗,好莱坞凭什么对世界进行文化输出?我们是四大古国,造纸、火药、指南针、印刷术,我们应该可以用我们的灿烂文化,展现给世界看才对啊?”
“可是呢,我们没做到,我们关上门来,都在自己骗自己。”全场没有声音,除了邵帅军愤慨的语言,“我已经可以想到,今天这个演讲后,明天肯定有无数人要来骂我。说你邵帅军懂个屁啊,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对中国电影指手划脚?是啊,我邵帅军不算什么,和今天来出席这个典礼的领导们、前辈们、同僚们相比,我就是一个新人,刚进电影圈的菜鸟。事实上呢,我只是一个愤青。”
“我就想着当那个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男孩,当然也可能我就是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所以我站在这里犯傻充愣,你们赶紧帮我看看,我穿衣服了没有?”
笑声三两个,可能刚才的话题太沉重了。
邵帅军也没在意,既然开了头,就按照自己想说的继续说下去:“我进娱乐行业五年时间,运气好,拍了电影赚了钱,有了一个比较大的公司,然后今天可以在这里,口无遮拦的说着一些废话。细细追究起来,我对中国电影根本没做贡献,不管是《源代码》、《画皮》还是《盗梦空间》,都是以好莱坞的方式去拍摄,我也是被影响的人之一,我也想不出来,我们该如何解决,才能让中国电影早日走上正轨。”
“中国电影路在何方,很沉重,很沉重。说外国电影对我们进行和平演变,我们会说这是扯淡。但是我们每年被外国电影赚去很多钱,这个无可争议,起码,我们还没有从外国赚回来钱。同样的问题在俄罗斯,在印度,在英国,在意大利。在西班牙,在这些电影业比较发达的国家。都遇到过,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和对策。”
“比如说,俄罗斯当时抑制不住的时候,就取消了电影配额。非常简单的做法,美国电影都可以进来,最多的时候一年上映的320部电影里有280部是美国电影,很快俄罗斯观众看烦了,又开始怀念自己的俄罗斯电影。这两年俄罗斯电影在复苏。他们也拍了自己的大片,非常受俄罗斯观众的欢迎。”
“而印度电影非常有意思,这是他们的支柱产业之一。我最近就在印度监制一部电影,如果你去看印度电影院门口的海报,没有主要演员的介绍,都是介绍谁唱的歌,谁跳的舞。因为他们的电影里必须要有三段歌、五段舞。”
全场都笑了,印度电影这几年开始走向国际,中国观众也熟悉了,知道他们的风格。
“这是印度电影的特点,好莱坞电影很难在那里施展。好莱坞也想过办法,就是和他们合拍电影。像《印度往事》这样的电影。合拍电影的投资非常多,印度电影人都很聪明,他们把这些钱全花掉了,他们是怎么花的呢?原来是20人跳舞,现在改成200人跳舞。”
“哈哈哈哈。”大家又笑。
“我在拍片的时候。跟中国驻印度大使也聊起过,我问他好莱坞电影对印度影响大不大?他说没什么影响。印度人不爱看他们的,印度人喜欢看印度的电影。而且这两年印巴的电影,已经有很多都销售到英国、美国等国家去了,赚了不少钱。这个你就能看到了,俄罗斯人爱看俄罗斯电影,印度人爱看印度电影,没道理中国人只爱看好莱坞电影啊?”
“事实上我们看的很多好莱坞电影,也是美国的主旋律电影,没道理中国的主旋律不看,你去看外国的主旋律?但是真实情况就是这样子的。国产电影登陆美国的算一算也有一些,但是很困难的是,我们电影卖了出去,连剪辑权都没有了。美国片商他们要来剪辑,给你打乱了再蹂躏了,差了十万八千里,然后再上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轻视我们,他们不相信我们的电影能卖出去。在好莱坞,在美国,有剪辑权的中国导演有几个?李桉、吴羽森、张一谋和我,除了我们四个,还有吗?没有了。”
“有时候我真很心痛啊,我们的电影怎么就不能发展起来呢?我们有十几亿人口的观众啊,我们有五千年历史的底蕴啊,我们不能拍的电影不行,却‘拍电影很行’。什么叫‘拍电影很行’?就是说我们的电影不好看,但是跟电影沾边的电视节目都好看。”
“因为电影拍摄的过程出现的事儿太多了,有绯闻,有打架,有换角,有罢演,有涨薪,有换导演……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是剧组策划的,有些是剧组没有办法解决的。明星的片酬越来越高,演技还是那个样,每一次大的电影拍摄,就像一个大八卦阵,在这里面会产生无数的新闻,让大家炒个够。这些大片都会不遗余力花巨资打造一个首映式,通常首映式的影响要比电影本身的影响大得多,拍电影的经历远比电影表现的情节复杂得多,这个就是中国电影的现状。”
邵帅军沉默了十几秒,吐出一口浊气:“我说了这些,可能你们在底下要问了,今天是新电技研究院新生入学典礼啊,你扯这么远干什么?我说过我对中国电影没什么贡献,我个人的确气力不足,难以改变中国电影的现状。我想,我应该试着去理解中国电影,然后再寻找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去一起为中国电影之崛起而努力。”
“练武的人不是说一个道理,就是要‘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吗。在我的浅显看来,中国电影是不是也可以归类为筋骨皮和一口气?所以我们先是成立了中国青年先锋导演联盟,挖掘有潜力的青年导演和先锋导演。这姑且可以称为修炼电影中的一口气,具体什么才是中国电影的一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在青导盟的挖掘过程中,我们可以在越来越多的青年先锋导演身上,去看到这样的一口气存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留下了再多的经典电影,也不如让更多的中国导演拍出经典电影,对中国电影的发展更为重要。青导盟就是这样一个平台……那么什么是筋骨皮呢,这个你们都知道,对电影的包装就是筋骨皮,特效和新技术就是筋骨皮。我投资兴建了追梦新电影技术研究院,就是为了锤炼中国电影的筋骨皮。”
“我希望能从这里,走出一批顶尖的特效人才,顶尖的摄影人才和技术人才,我也希望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和学员,能够将这里的技术,去服务于中国电影。我们不需要追求几年超越好莱坞,只需要扎实的做好我们自己,将技术提高、发展和传承下去,这就达到了一个筋骨皮的目的。”
“今天,来了很多的领导和电影人,我们的总理也专程赶过来。国家对电影业,越来越看重,我们不奢求在这里,在追梦新电技,我们为电影业做了多少多少贡献。我希望十年、二十年后,中国电影人回头再看看这里,能够点点头说‘哦,这里,曾经是中国电影的技术源头,曾经走出过一批优秀电影人’,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能得到满足?”
邵帅军面带微笑,大声地说:“我的演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我想把张显亮先生赠与我的一幅字,转增与你们‘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在电影这条道路上,荆棘密布,随时会将我们摧毁。当你们累了的时候,想想这句话,它会让你更清醒的认识自己,谢谢。”
弯腰鞠躬,走回主席台,喝了口水,一个短暂的沉默。
接着。
哗啦啦啦啦啦,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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