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太妃在太监、宫婢的簇拥下趾高气扬走进大殿,促狭的丹凤眼看了看跪倒一地的人,转眸望向她的儿子。
“是哀家下懿旨赐裕妃一死,为大行皇帝殉葬。”
女人轻飘飘的倾吐一句,眼中精芒毕现,带着咄咄慑人的气焰:
“大行皇帝在世之时最为宠爱闵氏,此番圣上驾崩,身为宠妃礼应尽职守道,一死为帝王殉葬。”
宸王眉眼遁暗,悄然现出一抹无奈。
唇线微抿,他微微低头,抬手用指尖搔弄眉心,将情绪掩饰得很是巧妙。
落了手去,男子容色随意,云淡风轻的笑笑,抱拳躬身:
“儿臣参见母妃,母妃言之有理,只是此次南征平息安国之乱,裕太妃的母家曾出力不少,且闵国公又是朝中要员。儿臣唯恐母妃这等做法,会使有功之臣彻底寒心了。”
肖太妃眉梢上扬,似是一个大大的想不到,继而眸色冷呲,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狠狠迸出来:
“俗话说得好,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哀家感念你父皇之恩德,眼下他既已仙逝,自是要将他生前喜爱之物尽数带予他。不管怎么说,他将皇位传于你,你就该感念他的好多尽些孝道,更不该阻止他带走裕妃。”
宸王面色沉沉,老实说他并不想当众为顾云瑶与肖太妃撕破脸。横竖她都是他的亲娘,又一手为他筹谋至今。
可是,那一头也不是别人,而是云汐。
宸王能够想象,他借冷青堂出京征南之机策动宫变,待云汐回来以后,必然会将她自身摆在什么立场上。
宸王想要争取到她,那么当下能够让他今后很有自信的面对她、化解她对他仇恨的方法,首要就是保下裕太妃。
“母妃,儿臣从没求过您什么。此番请您衡量利弊、着眼大局,免去裕娘娘为大行皇帝殉葬。”
宸王言辞中肯,复向肖太妃拱手曲身。
女人神情愕然,双眸扩大至极限,胸腔灼灼,内里怒火氤氲翻腾不熄。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他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就……
“哼!”
肖太妃一声冷嗤,音色凛凛的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头颅歪出一个角度,她那对锐利的眸光向亲生骨肉束去,眼神无抵愠怒中夹着丝丝困愕。
“你当真为的什么,以为可以瞒过哀家的双眼?”
宸王与母妃四目相视,神色如常。
他的平静更加催发了肖太妃的气焰,她忿忿拂袖高声呐喊:
“哀家告诉你,哀家也是为了大局,才要赐闵氏一死——”
“哈哈哈哈,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果是不假。想来南疆大捷、先帝尸骨未寒,你们便要迫不及待,妄图对功臣下手了!”
清冷尾音未曾落地,纷沓的脚步声逼进大殿。
身披丧服的侍女走在最前面,入门分至两旁,接踵而来的便是安和长公主华南蔷。在她身后,还有十名乌丹死士跟随。
一行人丧服下的衣装,皆为西夷番邦风格。
肖太妃眼睫倏然挑高,将眸中一抹惶色压得死死。
谁不知这外嫁姑奶奶是个厉害角色,今日的事,怕是不好办了……
微微上前一步,持着端柔的态度,肖太妃开口:
“皇姐您来了,昨夜于行宫驿站里休息可好?”
宸王忙也凑近过来,见礼道:
“侄儿见过皇姑姑。”
安和长公主并不与母子二人搭话,表情持着严肃,不怒自威的眼神向殿里逡巡一圈。
场面安静出奇,十分尴尬。
肖太妃渐渐收敛笑意,试探询问:
“皇姐无有通传就擅自入宫,于礼法不妥吧?”
安和长公主冷眸横扫肖太妃:
“皇上驾崩,本宫以其长姐身份回娘家拜祭,亲自送皇弟一程,有何不妥?倒是才入殡宫未曾上香,便听到后院里乱乱哄哄!”
肖太妃执袖掩口:
“让皇姐见笑了,依照规矩,皇帝驾崩,后妃理应守节从葬。有些个嫔妃年轻不懂事,坏了礼法,自然要受些惩罚。”
安和长公主斜过肖太妃一眼,转眸看向宸王,目光顿然犀利:
“看样子,大行皇帝已将皇位传给了宸侄儿。本宫怎么记得,宸侄儿从小生有暗病,难道痴傻之人也有资格继位大统吗?”
言辞凿凿震慑大殿,场面一时变得越发紧张。
幽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根尖利的锋芒狠狠刺向在场每人周身,令其惊颤恐慌不已。
宸王容色平寂无常,笑靥充盈着几比欣喜:
“呵呵,说来也是神奇,侄儿想该是父皇多年潜心修道感化上苍。去年入夏侄儿被雨夜雷电击中,本以为没了性命,谁知从昏迷之中醒过来,神思居然恢复清明了。”
此言一出,安和长公主与顾云瑶不约而同睁大了眸子,齐刷刷的望向宸王。
很明显,宸王是在撒谎。
谁人不知,就在宫变的前一天,宸王都还是个傻子。
可眼下顾云瑶清楚,自己已然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敢强做出头,当众拆穿他呢?
安和长公主冷笑眯眸,强压下胸腔里的灼灼怒火,慢慢点头:
“哼,照此说来真是凑巧。不过,本宫倒有些看不明白,你母子二人究竟是想遵循宫规,送后妃们到地下陪伴大行皇帝,还是在急着出手排除党派异己?”
“大胆!”
肖太妃手拢衣袖沉声呵斥,威严凛凛的脸上怒意氤氲。
两相针锋相对,在场的大羿宫人们情知躲不过,无不颔首低头,唯恐一个不留神,惹祸上身。
衣袖蘸着眼角,肖太妃此刻故作可怜,萋萋哀哀道:
“皇姐,今日您来若是诚心为大行皇帝上香,哀家谢您。可您为含何要血喷人故意惊扰帝灵,诬陷我们孤儿寡母。”
安和长公主气势汹汹,一步一顿上前,寒冷眼芒逼向惺惺作态的女人:
“本宫含血喷人?哼哼,那晚皇宫里头究竟发生过什么?万刀堂数千弟子如何进得宫中,闻人长老现下何处,他与你关系如何?肖淼洇,你与世人可说得清楚?你不过是坤宁宫一小小掌事宫女,竟然有如此盘算、如此心肠,当真是东宫钱氏小看了你。早知如此,当年就该一把火烧得你灰飞烟灭!”
“你……”
肖太妃步步后退,脊背陡然顶上一方坚冷之物。
惊怔的回头,她倏然看到自己正背靠璟孝皇帝的梓宫,正是那突兀坚硬的盘龙雕纹,硌得她肌肤发紧发痛。
到底是做贼心虚之人,只回眸看过一眼,女人立刻受到惊吓,嘴巴大张喊叫出声音来。
“母妃!”
宸王脸色阴郁愤懑,冲上来拉住母亲,表情很不友善的注视安和长公主。
安和将他二人的种种丑态尽收眼底,眉梢轻挑几分得意,大袖挥起,食指对准肖太妃的脸,扬声大骂:
“千古帝王含恨而终,你等奸佞乱政,满口仁义道德,却是佛口蛇心之辈!”
“放肆——”
肖太妃再也按捺不住,震怒间大呼小叫。
一队侍卫冲入大殿,手中的兵刃寒光咄咄。
乌丹国的死士们随即拥上护住长公主,甩臂膀拉开架势。
安和长公主鄙夷的笑过,漫声吩咐:
“不准与他们动手,本宫不想兵械打斗之声惊扰了帝灵。本宫乃乌丹国国君之妃,如今身在大羿若然有失,索罗王必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肖太妃眸色一惊,红唇紧抿想了想,命令禁军:
“都退出去!”
“哗啦啦”钢刀入鞘,这队人如同退潮一般快速退到殿外,行动敏捷。
安和长公主沉面扯了扯嘴角,气势高昂:
“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作恶天不赦,恶行必招恶祸!”
“你……”
肖太妃面色铁青,藏于宽袖里的五指狠握成拳:
“你还敢说,你来便是要故意给哀家母子难堪不成?”
安和笑笑:
“既然知道难堪,可见是个要脸的。罢了,屏退左右,本宫与你有些话讲。”
肖太妃神色忿忿却属无奈,毕竟眼前的女人身份太特殊,对待她急不得、恼不得,也只好忍一时气,暂且由着她的性儿吧。
“来人,今日时辰错过了,诸位太妃先行回宫去吧。”
有感暂时的获救来之不易,女人们起身,哭哭啼啼、争先恐后就往门外冲。
安和长公主挑眸扫过宸王,语气毫不客气:
“也请王爷回避一二。”
“你去吧。”
有母亲吩咐,宸王不敢不听,欠身道:
“儿子亲自送裕娘娘回景阳宫去。”
浅笑斯文,宸王走到顾云瑶的面前,见她缩在角落里四肢发软实属可怜,生怕自己再次惊吓到她,便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轻声说道:
“裕娘娘,本王向您保证不会再有事了,现下本王亲自送您回宫去吧。”
顾云瑶浑身冷汗直冒,战战兢兢看过男子一眼便快速转过眸去,由着颂琴架起,颤颤巍巍跨出了大殿。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三丈距离以内,二人对立气势凛凛,两对眼神在沉默中早已激烈交锋多个回合,周遭空气如同凝结一般,唯见火光电闪的震撼。
风过,高挂的经幡白幔迎风飞舞,声响烈烈。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肖太妃,她直视对面的女人,阴冷笑问:
“说吧,你究竟有何事要对哀家讲?”
安和长公主毫无畏惧,眼中怒气凝聚,默然注视一道飘摆的经幡在那女人的脸上投落剪影,仿若一条蛇盘踞在其半侧脸颊,蜿蜒扭动,为她妩媚妖娆的五官平添出丝丝狰狞与恐怖。
安和长公主叹一口气,音色沉沉:
“当年皇弟为得到这万里江山也曾使用过诸多难以启齿的手段,如今遭此业报确属罪有应得。你与宸王已经得到了你们想要的,本宫希望你们能够放过华南赫、放过本宫的九弟,让他远走高飞做个寻常之人。
如若你们对他斩尽杀绝,本宫回到乌丹必联合西夷二十六诸国,以雄兵百万进犯中原。想来二十几年前,大羿尚且不是西夷的对手,此番一旦动武,你们依然会是西夷的手下败将!”
“哀家还以为是何等大事,”肖太妃笑得漫不经心,抬手抚了抚鬓发:
“皇姐,您的话…真是说晚了一步。”
PS:
梓宫——古代皇帝的灵柩。
关于安和长公主的名讳,原本定了以我小师父浅月的名字,可以被万皇妃的女儿华南季月占了,再用就属雷同,所以改了。
希望小师父没有看到这一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