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马仆役财货全都准备好了之后,中行云带着这些个东西就告辞了,等人走了之后,乌鳢在门口狠狠地给自己抽了一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乌鳢咬着牙,眼神很是后悔,“为何……要装逼?”
“装逼”这个词,也是从老板那里学来的。
以前乌鳢寻思着自己没可能用到,但是他知道自己错了,来了晋国之后,先是怂了,然后刚才……飘了。
人不能飘啊。
不能飘!
“良人……”
奴客们有心说“好话难劝糊涂虫”,可骂了东家,不也是骂自个儿嘛,所以都是眼神复杂、饱含深意地流露一下同情,多余的废话,都是没有说的。
此刻乌鳢痛心的,不是什么车马、随从、布匹、丝袍。
而是李解给他的五十金。
货真价实的郢爰,不掺假的那种,纯度极高,是郢都最好的一个版型郢爰。
一整块有一斤多,绞一块下来,大概也有一两出头。
这次带出来的郢爰,一版十六小块,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方形,但都是最新最优质的。
李解信得过他,才把这些黄金交到了他的手中。
现在好了,五十金去了四十,手中还剩十金。
啪!
反过来换了一边脸又是一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
抽得非常痛快,还没有人拦着。
“我!”乌鳢咬着牙,眼神中满是悲愤,“为何……这般愚蠢?!”
“良人……”
奴客们寻思着“好言难劝找死鬼”,可骂了东家,不也是骂了自个儿嘛,索性同情的眼神,又加深了一点点,再加深一点点。
多余的废话,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
驾车离开江阴会馆的东郭“白衣”中行云,此刻心情比乌鳢还要复杂,他脑子现在都是懵的。
这南人……莫非都是傻子?
他并没有歧视的意思,而是在晋国游历蹉跎多年,真心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乌鳢也亮明了身份,货真价实传说中大吴擎天柱的走狗,而且乌鳢跟新编义士一大队大队长贾贵,貌似还是多年的友朋。
贾贵这个人,中行云是知道的,祖上是从晋国逃出去的,原本是个小叼丝,听说还做过掏粪boy,后来参加了李解的“义胆营”公开招聘考试,这才咸鱼翻身,一下子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
当然这个“上流社会”的含金量非常低,基本没有哪个诸侯瞧得起的。
但中行云眼光独到,诸侯瞧不起归瞧不起,让诸侯们害怕,贾贵还是能让不少国家的国君小心伺候着。
大丈夫一朝得势,就算不耀武扬威,做个让人不敢侧目的反派,不也挺好?
想到这里,中行云心怀激动,他感觉自己真的是时来运转,误打误撞,抓住了一个机会。
车上除了布匹之外,还有黄金。
中行云亲眼所见,乌鳢只有五十板郢爰,但直接拿了四十板出来。
放在哪个国家,都是豪阔出手,绝对是大豪中的大豪。
但乌鳢一脸风轻云淡,表示他这种还是比较抠搜的,跟上将军比起来,完全没办法比啊。
上将军出钱,从来都是手头有多少,直接翻倍,事后再补上。
而且乌鳢还举了个例子,说六国公子巴,当年回国招募干吏,上将军直接甩了千金,至于这个“千金”到底成色如何,乌鳢绝口不提,但给中行云的感觉,这何止是牛逼,这是超神啊。
然后乌鳢还振振有词地装逼,拒绝了中行云邀请乌鳢所属门客跟随,说是上将军曾经教导我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再说了,昔日有公子巴“一诺千金”,这样的美谈,难道不该效仿吗?
中行云听了,被震得无以复加。
只是此刻心情无比激荡的中行云,并不知道在江阴会馆里头,后悔装逼的乌鳢正自己抽自己耳光,而且整个脑袋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
“前方就是‘白马里’。”
思绪飞散,中行云其实是开春之后,才返回了绛城。
因为听说新君登基,会有犒赏,想他也是有一手剑术,这个时侯参军投靠,应该也会能混口饭吃。
只不过想要参军,还得返回乡里,由长者推荐作保,才能以国人身份参军。
他虽是中行氏之后,却并非什么正宗,流俗在外的旁支小支,家中传承,也不过是剑术之类的武士把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真正学到的本事,都是在外游历的积累。
小时候因为饭量实在是大,把整个家都吃穷了,他兄长除了外出耕作之外,城中还有活计,加上嫂嫂浣纱洗衣,四份工才能养活人。
中行云一张嘴,往少了说,都抵得上五六人。
原本绝对能小康的家庭,直接就是赤贫,甚至中行云的兄长,到现在还欠着二十匹的外债。
折算多少米粮,中行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对二十匹这个数字记忆深刻,也让他对乌鳢开口的时候,直接就是脱口而出“二十匹布”,实际上他觉得讨要得多了些。
“中行君,不知停在何处?”
“过乡里界碑,里门右转。”
“是。”
仆从并没有什么怨气,上面怎么吩咐,他们怎么执行,哪怕心中觉得好奇,也很少多嘴。
能跟着乌鳢出来做事的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上将军怎么弄得蔡国欲仙欲死,他们可是感触深刻。
东郭很穷,东郭的白马里,显然更穷。
不能说破败,但很简陋,跟绛城的都邑地位比起来,实在是有失体面。
平日里应该是很少见马车进入,此刻见到中行云坐车归来,不少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实在是中行云那张脸很有辨识度,总结起来,就是帅。
此人剑眉倒竖,很有点不怒自威英气勃发的感觉,静态观感,就是个极品美男子。如今又略微留了一下须髯,虽然打理得不好,但随风而动,配合一身锦袍,那真是潇洒到了极点。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来不是说说的。
原本就是英俊帅气,但换了一身行头,感觉就是哪家公子哥出巡,气质都拔高了不止一层。
“那是……”
“若是没有看错,莫非是中行二子?”
“此子焉敢返乡?!”
“可怜他兄长,养活他着实不易,这是个天生的吃货,这中行家,便是被他吃穷吃困的。”
“如今模样,非富即贵,莫非幸遇贵人?!”
“怎可能?!这人以往成日里耍剑斗狠,不见出工劳作,甚么贵人,会用这等……”
正待说话,却见马车上,竟然堆着布匹,再一看,马车一拐弯,恰好阳光照射,高档面料的反光,着实闪瞎了众人的狗眼。
绛城国人再怎么穷,眼界还是有的,这样的好料子,不是丝绸,还能是别的?
而且开春之后,晋国还是冷得厉害,不可能只是穿着丝绸,必然是丝绸里头还能保暖。
这样的丝袍,也没听说哪家公子随便糟践啊。
偏偏以前的浪荡子,现在正穿在身上,端坐在马车然后招摇过街。
“莫不是……真就发迹?!”
“快去中行家看看!”
“同去同去,一观便知!”
“吾去通知有司。”
五十家合一里,绛城附近,一个里并非设置里长,而是有司。
缘由倒是有点奇特,因为当年有一段时间晋国迁都,方便跟秦国秦国作战,于是有个齐国贤才,就留在绛城为留守大夫,整理外郭的时候,新编的乡里,就仿照了老家齐国的编制。
所以绛城核心区,一个里还是设里长,但是在东郭,一个里的长官,则是有司。
有人通知了白马里的有司之后,有司一听居然是当年那个浪荡子回来了,顿时大叫:“此人还欠着一石菽豆!正要寻其讨要——”
半道上,有司询问了一番中行云的事情,来人说是中行云是穿着锦袍、坐着马车,还有带着两个随从回来的。
听了这个,有司顿时一惊:“他终究也算是个子侄,岂能逼迫太甚,如今长大成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快到中行家的时候,又听一个人过来说,说是中行云马车上,还有几十匹布,看上去应该是郑国人贩卖过来的“白沙麻布”,价格不菲,一匹“白沙麻布”,比卫国的丝绸还要贵。
听了这个,有司脸色一正:“少年人成长不易,他自幼双亲不在,能有际遇,未尝不是先祖的庇佑啊。”
等到了中行家,眼见着中行云正抄起一块郢爰在那里掰,有司上去就是行了个大礼,趴地上连忙喊道:“中行君归来,何不命人告知贱私,贱私也好早早备下酒食,以慰乡亲。”
“……”
“……”
“……”
一众乡民都是懵了,正在掰扯郢爰的中行云,那也是愣在那里,心中暗忖:这何尝是在拜中行君,只怕拜的,就是中行君身上衣,中行君手中金。
当下,中行云更是感慨,暗道不能辜负江阴会馆那些可爱的南人。
傻是傻了点,可真是待人一片赤诚,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