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叩见陛下。”
方一行进两仪殿中,入眼便见太宗高坐上首,两边各站着十数名重臣,不单房玄龄、高士廉这两位左右仆射在,魏征、萧瑀乃至侯君集、殷元等各部尚书也都在场,这架势压根儿就不是接见似这等述职官员应有之格调,分明是重大朝议格局来着,一念及此,的瞳孔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缩,只是这当口上,却是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的,他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疑窦,疾步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且自平身罢。”
时隔三年余,再次见到了,太宗敏锐地发现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锐气四溢的少年轻狂已然被沉稳如山所取代,不过仅仅只是二十出头的年岁而已,却隐隐然已有了顶级朝臣的从容之气度,显见三年余的磨砺下来,此子算是真的历练出来了,对此等之变化,太宗自是嘉许得很,和煦无比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
照着朝规,恭谨万分地谢了恩,而后便即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卿在茂州所行诸事,朕皆已尽知,做得不错,甚合朕意。”
望着那张年轻可却是沉稳如山般的脸庞,太宗心中的嘉许之意自也就更浓了几分,这一开口,便是不吝美誉之辞。
“陛下谬赞了,此微臣本分耳。”
能得太宗如此夸奖,心中也自受用得很,不过么,该表现谦虚的时候,自是不会忘了表演上一回的,不过么,却并不多话,仅仅只是简单地将一切都归之于为臣者之本分,话是不多,可意味却是深长得很。
“嗯,能识本分者,必可成大事也,子明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好了,闲话回头再叙,此番吐蕃造乱,犯我边州,子明曾与之酣战数番,对其国想必应是有所了解的,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到底是自家女婿,太宗虽是对其极为欣赏,可也当真不好夸得太过,若不然,未免有偏之嫌,正因为此,几句闲话之后,太宗便即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回陛下的话,据微臣所知,吐蕃高居雪域之地,其国地广而人稀,土地贫瘠,只能种青稞之类的耐寒植株,产出有限,国中各部大多以游牧为生,民风彪悍而善战,骑战之能大体与我大唐骑军相当,就算稍有差距,也并不甚大,唯其步军甚强,多乘骑,机动性极佳,配巨盾长刀,装备尚算精良,若论战力,恐唯有我大唐之陌刀营可堪匹敌,其国赞普曰:松赞干布,年虽轻,却颇具才略,帐下武具备,非轻易可小觑者。”
只一听太宗问起了吐蕃之事,瞬间便猜到了此问背后的意义何在,无外乎是吐蕃派来了议和使者,为前番战事赔罪之余,再提和亲之议,对此,太宗想必是有些拿捏不定是该准和亲还是派大军前去征剿其国罢了,正因为猜到了太宗的心思,自是不敢虚言敷衍,而是审慎地将对吐蕃的了解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唔……,若依爱卿看来,我大唐欲破该国,须得多少兵力为之?”
太宗显然依旧对前番松赞干布的狂妄言辞耿耿于怀,虽明知远征高原有些个得不偿失,可心中的怨念却是没那么容易消减了去的。
“陛下明鉴,窃以为若欲予之教训,五万兵足矣,一战即退,当可保得凯旋而归无虞,若欲破其国,百万大军恐也不足为恃。”
太宗这么句问话一出,满殿重臣们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的身上,大多数人的眼神里都满是忧虑之色,很显然,这是在担心不知轻重地胡乱言战,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却也没放在心上,该怎么说,照旧怎么说。
“嗯?此话怎讲?”
一听这般说法,群臣们的心倒是安了,可太宗却明显不满意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声线微寒地发问道。
“回陛下的话,吐蕃高踞雪域,天寒地冻,且水土与我中原大不相同,我大唐虽强,将士却恐难适应高原之天候,短时间作战或许无碍,时日一久,却恐十分战力只余三成,若如此,战必不利也,且其国君臣相和,非旦夕可下者,故,微臣以为其国恐不可破也。”
高原反应这等名词实在是太过高端了些,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多说明显有着露馅之可能,自是不敢泄了自家的底,也就只能是泛泛地解释了一番了事。
“嗯……,如此说来,便是只能和了?”
尽管说得笼统,可太宗显然是听明白了,只是听明白归听明白,太宗心中明显还是有些不甚甘心,无他,被人打到家里来逼婚,这等耻辱,别说太宗这等千古一帝了,便是寻常百姓,怕也难咽下这么口恶气的。
“陛下圣明,微臣窃以为和可以,却须得对该国多加限制,以防其再度为患我大唐边境,但凡盐铁以及工匠,断不可流入该国丝毫,另以吐谷浑、白兰、诸羌于三面牵制,或可遏制该国俯瞰西域之野心,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自是清楚吐蕃将来注定要成为大唐最为强劲的对手,故而,哪怕明知以他的身份,不该去回答太宗这等事关国策的问题,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荒谬之论,区区小寇而已,一荡即平,尔自怯战,却言攻不得,是谓欺君罔上!”
这等言语一出,侯君集显然是再也憋不住了,大步从旁闪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便呵斥了一通。
这狗东西果然跳出来了,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这一见侯君集在那儿慷慨激昂不已,心中立马滚过了一阵不爽,无他,要是真能灭了吐蕃,自是乐意领军出征一回,问题是压根儿就没那个可能性,姑且不说高原反应会令大唐军队战斗力锐减,就说后勤上的难度便有若登天一般,一旦松赞干布跟唐军玩起了高原游击战的话,没个百来万精兵以拉网的方式扫荡整个高原,压根儿就不可能真灭了吐蕃国,万一战事不顺,想撤都难了,此一条,可是早就推演过无数回了的,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跟侯君集争辩个不休,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站着不动,就宛若不曾听到侯君集的指控一般。
“陛下,臣以为吐蕃小犬猖獗无礼,竟敢犯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当得严惩,以震撼宵小,若不战而与之和,却恐周边蛮夷皆有样学样,此等先例断开不得,还请陛下三思。”
勋国公殷元(今春刚晋升为户部尚书)素来与侯君集交好,自是清楚侯君集强自要战的理由何在——侯君集都已任兵部尚书好几年了,可真说到拿得出手的战功么,却是罕有,没少因此事被瓦岗寨一系的将领奚落,此番吐蕃犯边,本来议定的就是由侯君集挂帅出征,却不曾想他才刚在京师点齐了兵马,都还没来得及出征呢,吐蕃大军便已被三下五除二地逼退了,毫无疑问,侯君集的挂帅也就成了笑话一个,有这么个心结在,侯君集强硬要主战也就不足为奇了的,作为至交好友,殷元自是须得力挺侯君集无疑。
这一见侯、殷二人又跟对上了,群臣们当即便全都缄默了起来,哪怕是魏征,也不曾在此时力挺,无他,魏征对军略并不甚精熟,自是不肯在战与和一事上轻易表态,至于房玄龄等原本主张议和的群臣么,却又不愿平白得罪了侯、殷二人,也就不会急着站出来为辩解上一番。
“陛下,臣以为徒争无益,究竟该战该和,不妨等吐蕃使者到了京,看其诚意如何,再行定夺也不为迟。”
太宗本心就是想战的,这一听侯、殷二人这般说法,议和之心当即又淡了不老少,只是念及先前之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自不免便有些犯起了踌躇,正自犹豫不决间,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语气淡然地和了把稀泥。
“嗯,爱卿所言甚是,此事姑且再议也罢。”
太宗对长孙无忌相当之信,此际听得其如此说了,也自不疑有它,和煦地便准了长孙无忌之所请。
嗯?这老东西想作甚来着?
长孙无忌虽是和稀泥的态度,可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在此际出头有着明显的示好之意味,心下里自不免便犯起了猜疑,只是一时间也没能想明白长孙无忌示好的目的何在,可不管怎么说,这等好意,却是心领了,毕竟此际他还算是朝廷新人,确实不宜与侯、殷这等重臣当庭起冲突的。